“汪直,照你所说,这些年来这汪家以种种恶毒手段夺取田产超过五百多顷,这些田产大多都是普通农户。
哼,我且问你,一户农家能有多少土地?五百多顷地,五万多亩,至少千户人家家破人亡,这三沙岛统共才多少户人家?
三沙岛本官不知,但是这崇明县拢共才不足一万五千户人家,这三沙岛并不算最大的岛屿,不可能超过五千户人家。
本官实在无法相信,如何才能在十年之间将五分之一、几百户人家的人口土地巧取豪夺,这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为何要编造如此谎言?
退一万步讲,就是真的,那苦主呢?这些人家就都乖乖俯首听命,任凭你们夺取土地?就没有人告状吗?
我在扬州府衙门从未听说过有三沙岛民前来告状,这怎么可能?你如此胡言乱语究竟有何图谋?”
扬州知府庞仁听完了汪直的陈述,出言质疑道。
“庞大人,您还是太善良了,这些人哪里去了您就想不到吗?哈哈哈,庞大人,您派人去汪家的盐场,挨个人问问他们是怎么来的,不就清楚了吗?
没想到朝廷就是这样无能?可惜啊,可惜,若不是王爷到此巡查,恐怕汪家还会更加的富贵,罢了罢了,唉,都是命啊!
不是汪家厉害,是朝廷太蠢,是贪婪官吏太多,根本不需要智慧,只要结党营私勾结起来,破天的富贵就迎面砸过来啊!
哈哈哈,圣人从未欺骗于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这汪直明知道是个死,此时有些放浪形骸起来,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
北静王一听这话却震惊到天灵盖都炸飞了的感觉,这汪直做了十来年的官,这都干的是什么事情?
这怎么可能?这究竟是不是个官府的,是不是个朝廷?土匪都没有这汪家狠毒!这大乾王朝就这副德行了吗?
北静王厉声问道:“怎么可能有这等事情,怎么可能?”
汪直听到北静王的问话却是哈哈大笑起来:“王爷,不信您问庞大人,这不是常识吗?也许只有王爷和各位贵族老爷们不知道吧?
都说‘粪土万户侯’,王爷,您的封地有万户吗?
恐怕没有吧,您可知道这做个士绅大地主,万户也是有的,而且还不用交税,哈哈哈!
不是小人猖狂,小人是要死了的人,说话也就没个顾忌,朝廷每年收那么点儿税真是笑死人了。
您可知道这汪家每年挣的钱都不止两千万两银子,朝廷就只能收这么仨瓜俩枣的税,您说可笑不可笑?
哈哈哈……”
北静王气得脸色铁青,看向了庞仁,问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庞仁脸色极为恐惧难看,心里骂道,这东西哪能跟王爷讲?唉,烂泥扶不上墙,这怎么能讲出来呢?
面对北静王他又不敢说谎,圣院裁决司都被收拾了,自己怎么跟北静王抗衡?作死吗?如今也只能做个叛徒,实话实说了。
“王爷,是,是真的,确实如此。但是,小人不是有意欺瞒,天下各府州县,藏匿丁口情况大致差不多少,都是一半左右。
可是士绅巧取豪夺也是有个限度的,像这种十来年间,巧取豪夺、兼并土地五百顷,更是把所有农户都抓到盐场做了盐奴,这实在是骇人听闻!
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孔孟信徒怎会不懂?
哪怕士绅再过分,毕竟还是信奉孔孟之道的士绅,怎么会做出如此逆天之行?”
“孔孟之道?哼,你们这些儒教儒生最是狠毒无比,别以为我不知道,本王从小熟读你们儒教经典,早就明白,所谓的孔孟之道就是鱼肉百姓之道,你以为我不懂吗?”
北静王越想越气,直接站了起来,从身后侍卫腰间拔出利刃。
一道寒光闪过,北静王此时心情炸裂,忽然觉得林姑娘每次出剑都要念诵一番,确实表达了心情,于是学习起来。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这下庞仁都快吓尿了,说道:“王爷,王爷,您冷静,下官家里不过是个小地主,良田不过几十顷,您剑下留人呐!”
北静王冷冷一笑,说道:“你的意思是,你不是罪魁对吗?你的老师呢?同窗呢?上司呢?同僚呢?”
庞仁吓得面如土色,起身行礼,认真说道:“王爷恐怕没有深入理解孔孟之道,孔孟之道的精髓是,人必然是要分成食利者与劳作者,这是天理!
既然如此,食利者应当如何做、劳作者应当如何做,这天下才是稳定的、幸福的?这才是孔孟之道的精髓!
王爷的老师难道没有讲过吗?”
北静王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摇头表示不知。
庞仁见此,认真继续说道:“食利者应当好礼,劳作者应当安贫乐道,如此才好相安无事!
士绅豪族,绝大多数都是祖祖辈辈慢慢经营才有了这个规模。或是做官封赏田地、或是灾年购买穷户土地接济村民,土地慢慢积攒起来。
对于佃户,真正的士绅都是祖祖辈辈慢慢的教化佃户、贫农,使之他们安贫乐道,好生过日子。
王爷,您可以去查访,这士绅大族的土地上,佃户们都是过得非常安详、心灵满足的生活,甚至还有人给穷苦人家的子弟开设基本的学堂,认识一些字,读一些圣人之书。
再不济,也是要修习三字经、二十四孝这些。
大部分的士绅豪族断然不会做出这种完全没有人性的事情!
像汪家这种的,决然是少数,请王爷息怒!”
北静王听了这话,脸色更加难看了:“祖祖辈辈?你们是祖祖辈辈,我们这些辛辛苦苦打下大乾江山的都是傻叉!
如今你们这些豪绅大族贪得无厌,朝着我们这些勋贵下手,泼脏水,无所不用其极。
凭什么你们祖祖辈辈的良田就可以一直传承,我们这些勋贵就不行?
削藩,凭什么太祖爷的儿子们就不能有点儿财产?你们这些人太贪婪了!”
庞仁再次拱手说道:“王爷您如此聪慧,见过大世面,难道真的不明白究竟是谁要岳飞死,谁要削藩吗?”
北静王此时头脑如同被闪电击中,毕竟北静王一家也是草莽中崛起,并不清楚这些背后的弯弯绕,他当然认为是奸臣当道、勾结金国,害死岳飞。
“王爷,您仔细想一想,若说汉代削藩是我儒教的诉求,南宋岳飞家中不过几千亩地,杀他什么用处?
本朝太祖才封了几个藩王?与江南世族有何冲突?
当今勋贵才有几亩封地,就如同这位贾公子家里,不过是白来顷地,这已经是勋贵中富裕的了,可是跟世家比起来算什么?
那么,藩王、勋贵到底有什么威胁呢?”
北静王此时终于想通了,冷笑着盯着庞仁,说道:“庞大人,本王还是不懂,请庞大人明示!”
庞仁看着北静王的宝剑都快要架在自己脖子上了,直接怂了,跪地磕头。
“王爷,请不要为难下官了,下官宁死也是不能说的!”
这是汪直看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哈哈哈哈哈,庞大人,你不敢说,我来!反正我也是一死,怎么死还不行?千刀万剐又如何?哈哈哈!
王爷,这答案是呼之欲出的,孔孟弟子怎么可能夺皇位?与经义不合,况且不存在夺皇位的名分。
藩王各个皇族近亲,勋贵都是有开国之功,爵位高低就是篡位可能性的高低!
皇帝为什么要削藩,为什么要剪除勋贵?因为只有这些人才真正威胁皇位、威胁皇位的传承!
赵匡胤是大将军、王莽是国丈……您见过哪个皇帝是儒生出身了?
天下百姓不会认可一个儒生做了皇帝,但是天下百姓会认可藩王、贵胄、大将军做皇帝,事情就是如此啊!
儒教不可能支持儒生上位,因为这是儒教的根本,如果儒生上位称帝,以后哪个朝代还能用儒教作为国教?”
北静王此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原来这才是儒教兴起的根本原因吗?果然如此!只有儒教才不会篡位,哪怕儒教经常搞垮一个皇朝,那也不要紧,总比大将军什么的可靠!
想到这里,北静王长叹一声!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