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喘着粗气,一旁城府深了许多的太上皇也是面容扭曲。
一连三天早朝,竟然没有讨论出个章程来。
太上皇看儿子的模样恐怕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了,于是沉声开口说话。
“哼,讨论了三天,各位都讨论了些什么出来?宋璟,你是文官之首,你来说。”
宋璟此时也是硬着头皮出班跪倒,事到如今,眼见两位圣上怒火中烧,却也退缩不得,一旦进入战时状态,武勋必然重新崛起,这百年的努力就要付诸东流,那个世家能够甘心?
宋璟若是退缩,想要替代他的人多得是,儒教别的不多就是人多,不差那么仨瓜俩枣的,宋璟倒台大把的人等着落井下石,横竖都是个身败名裂抄家灭族,宋璟此时只能豁出去了。
“回禀太上,据户部承保数据,咱们现今总人口五千余万,而宋朝末年人口过亿,面对辽、金、西夏、元蒙尚且捉襟见肘。
因此臣等的看法是打不得,若是打,恐怕我华夏大地人口锐减一半,到时国力不济,即便是赢了也是输了,因为即使打赢了眼前这几仗,国力空虚、人口不足,迟早也是要被彻底打败。
唯有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
“宋璟,你这一番话着实让人很难反驳,这番推理也是有道理。不过,朕也有两个问题。
其一,北宋不是花钱买了吗?买了个什么?买了个国破家亡!
其二,这人口问题,你宋璟难道不知道吗?前任户部尚书的坟头草还没涨起来呢,你要不要去陪他?”
“回禀太上,宋用钱买金灭辽能够,是辽已经衰落,试想如果北宋直接将给金的银两给了辽,甚至两边都给,两者都不灭,则北宋渔利。
因此北宋并非败在贿赂金,而是在于这钱花的方式不对,以北宋的财力物力,细水长流式的不断贿赂,完全可以找到共存的方式。
再说人口藏匿,这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的沉珂,因此参考历史的时候,正因为有规模相当的藏匿丁口,才使得这种参考有了意义。
如今咱们在册人口五千多万,全面战事开启,人口下降在所难免,国力根基就会动摇,此战打不得。”
“哼,强词夺理,北宋若是对辽、金、西夏、元蒙各路进贡,不用打,北宋就亡了,若是如此,大乾何以立国?
至于藏匿丁口,锦衣卫早有调查,我大乾的藏匿丁口简直骇人听闻!一亿五千万的人口,竟然藏匿了一亿!这大乾朝廷形同虚设,你等百官皆为受益者,我皇族誓要重新建立大乾!”
“太上息怒,太上息怒,这一亿五千万之说实在蹊跷,请太上小心有心之人从中作梗,故意混淆视听!”
“宋璟,你果然是辩才无碍,什么情况都有话讲!
天下事都是文臣儒生在治理,这天下是文臣治理的天下,你是否以为我皇族仅凭锦衣卫的调查根本无法认定事实,你在这里巧言诡辩,朕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是也不是?”太上皇也是气的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开始怒吼起来。
“来人,龙禁尉何在?将这目无君上,胡说八道,戏弄君王的宋璟拉下去,打入昭狱,严刑审讯!”
太上皇这话一出口,满朝文臣跪下一大半,各个说宋大人仗义执言、不无道理,请太上三思、请太上收回成命。
太上此时方才彻底明白,打压武勋一脉,自己是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自己竟然会蠢到没有给皇族留下足够的支持者,如今到了关键时刻,满朝之下竟然没一个皇族的亲信和支持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洪熙帝此时也顾不上生气了,太上与满朝文官如此对立,眼前他只能先把事情缓和下来再说。
太上皇这些年养尊处优,面对儒教兴起、儒生把持朝政,洪熙帝却是首当其冲。
当初洪熙帝刚刚登基不久,意气风发。他以为儒生士绅地主,享受了更多的朝廷福利,更应当纳税,所谓越是收获最多越应当纳税多、贡献多才是。
因此他打算废除儒生士绅免税免徭役的恶政,结果差点儿把自己搭进去。
试点之地儒生学子上街闹事,国子监罢课,很多地方甚至金陵都有学子扛着孔子牌位围堵当地衙门。
洪熙帝气的想要马上派兵北伐,这帮元蒙混账东西,为了收拢汉人之中最无耻的这群儒生,把国策搞得如此乌烟瘴气,给了儒生士绅如此离谱的特权。
元蒙这群蠢蛋,根本不懂什么国政,却愚蠢的把国策制定权都交给了这群儒教禄蠹!
如今想要收回来,却是万难!洪熙帝心中咒骂,把老子惹毛了,我周家不做皇族,把这天下让给哪个够狠的夷狄,狠狠收拾你们这群压榨百姓、残忍无耻却又不肯为这天下国家纳税的混账东西!
回过神来,洪熙帝看着大殿之中的满朝儒生,如今就连兵部都全是儒生,这些人同气连理、师出同门,洪熙帝如此强势的皇帝竟然被架空的快要成了一个傀儡。
太上是不是蠢?是也不是。太上前半生一直镇守北疆,甚知军事、武将对于皇族的威胁,然而他却很少知道这些儒生到底多么难缠。
此时,龙禁尉瞅着洪熙帝不知如何是好,洪熙帝朝他们摆摆手,龙禁尉才退出了大殿,继续守在门口。
脑袋都有些炸了的洪熙帝开口说道:“众位爱卿难得如此众口一词,哪位说说,你们有何高见?”
众人又都看着宋璟,宋璟心说这帮人真是够狠的,所谓“利益舍不得,出头鸟当不得”,如今是自己架在火上烤,又能躲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宋璟把心一横,叩头说话。
“回禀圣上,太上,臣宋璟世代躬耕于陇西,世代读圣贤书,若是没有报国之心为何不去做一个闲云野鹤不愁吃喝,闲来垂钓碧溪上的日子又有何不可?
不单单是臣,请两位圣上看看这跪了一地的大臣,大多不也是如此?
入朝为官,就是将自己的颈项放在了皇家的铡刀之下,若不是心怀天下,何人肯来当官?
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远如春秋,近如大宋,哪个朝代也不会肆意屠杀士大夫,即使如此,夫人仍旧认为君子应当在邦无道之时自保为上。
自大乾开国以来,多是名士文臣死于非命?这些人有多少人是因为做了直臣而捐躯的?
如今做官比不得大宋以前,门口禁卫,随时可以将大臣拖出去斩了,剥皮萱草也是家常便饭。
难道我等呕心沥血勤劳王事,提心吊胆苟活刀柄之下,就是为了几两碎银子吗?
我等若不是一心忠君爱国,若不是为了家国天下为何来此?请两位圣上明鉴!”
洪熙帝听得一脸懵,难道这些家境富贵的儒生,真的是心怀天下?难道自己真的是个暴君?
太上皇也有些糊涂了,自己想多了?这些都是忠臣,大大的忠臣?
正在这时,门口太监喊道:“报,北静郡王水溶、东海侯贾钰、锦衣卫都指挥使赵全殿外候旨。”
洪熙帝心说终于来帮手了,就点头,身边大太监夏守中提声喊道:“宣。”
北静王和贾钰来到龙椅近前,洪熙帝就开口说:“免礼,两位爱卿如此着急回来,有何要事?”
北静王躬身说道:“回圣上,前日奉旨查办淮上会一事,如今已经彻查完毕,臣想着黄河大堤民夫造反一事,紧赶回来了。”
洪熙帝瞅瞅太上,两位对视一眼,心里都在感叹,还是自己人可靠啊。
“好,你们回来的正好,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内忧外患、四边不宁,朝堂诸位大人们也是一筹莫展。”
赵全此时回话道:“圣上,臣刚刚在大殿门口听到了宋大学士的一番高论,臣有些话想跟他说。”
“准了。”洪熙帝点头,心说,这僵局要是没个自己人来破局,今天恐怕还要给这满朝儒生大臣们一波奖励才能收场了。
赵全躬身行礼,而后转向宋璟。
“宋大人,赵某是个粗人,刚刚在大殿门口就听到了宋大人在欺瞒皇上。
什么在刀柄之下心怀天下,赵某就想宋大人这条命值多少银子,话糙理不糙,请宋大人别见笑。
若是宋大人在陇西守着家里的万顷良田,做个富家翁,你这条命也就是几万两银子的价格,凭你们家的那些家丁护卫护不住你,这个价还是包含了你死了之后平事、顶包诸多善后事宜的安家费在内。
然而,宋大人如今高居内阁,这些年靠着你这官位你们家里得了多少好处?良田不下几千顷、家族子弟纷纷当官,这还没算你收下的各种贿赂银子。
宋大人几条命值得这个价?
宋某就是个粗人,也听过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宋大人和你的这些党羽,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哪个是为了天下而来?
跑这里道德绑架两位圣上?亏你们想得出来这样的招数!
我一介武夫没有靠山,没有儒教,没有圣院撑腰,只能跟着大乾共荣辱。诸位可不是如此,就比如你宋大人,你得是元蒙皇帝的礼部尚书,你也是本朝的礼部尚书,我们这些泥腿子怎么跟您这家事来比?
将来不管这中原大地归谁,元蒙人、女真人、西夏人,随便什么人,你宋家大概都是飞黄腾达的,因为你们擅长忽悠我们这些普通汉人,你们有价值!
我赵全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但是今日我算是彻底见识了什么叫做恬不知耻!
若不是当今天下盛世,我赵全自当效仿黄巢,将你们这些世代门阀大族,屠戮个干干净净,天下百姓方才有了喘息之机!”
“好,好,好!”太上皇连喊三声好,接着就是一阵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后击掌吟唱起来:
“待到来年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满城尽带黄金甲,
冲天杀气透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