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过河

五执事陆伟反应最快,闻言大喜道:“原来老十晋级了,真可恶,把我们都蒙在鼓里!”陆信在同辈中排行老十。

陆信苦笑道:“不是有意瞒着诸位,实在是无从提起啊。”他说的是实话。若是在京里,谁家子弟打通任督二脉,都会第一时间禀报族中长辈。族中也会大摆宴席,遍邀各阀前来观礼,庆贺本族诞生新的地阶宗师。

但陆信晋级时是在余杭,且当时还是千夫所指的状态,没人问津,他也不愿意声张,所以一直无人知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不能一回京就吆吆喝喝,逢人就说我晋级了吧?

“别说那些没用的,反正你得请客!”陆伟哈哈大笑道:“天大的好事还瞒着我们,看不把你灌到桌子底下去!”

其余几位执事也纷纷上前道贺,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替他高兴,也有那么几位,顷刻就把他化为需要提防的对手,准备回去好好琢磨一下对策!

为了维持家族昌盛,尚武精神决不能丢。是以各门阀都不约而同的规定,只有地阶宗师才有资格担任执事,而只有执事才有资格竞争阀主之位,几乎没有例外!

虽然不是说地阶宗师就一定可以担任执事,但只要晋升宗师,就会被视为执事的当然候选。甚至不排除,阀主和长老们会用其替换掉不称职的执事。

之前,陆阀恰好只有八位宗师,对应八大执事,刚好一个萝卜一个坑,是以毫无竞争压力,但陆信这一异军突起,那些平日里表现不咋地的执事,就有危机感了。

这也是陆尚当众挑明的目的之一。

既然陆信已经是宗师,几位执事也就放心的先行一步了。陆信本想跟在马车旁边,陆尚却招呼他道:“上车。”

一众陆阀护卫簇拥着马车,缓缓驶下通天道。

马车里铺着素色的地毯,点着香炉,一张矮几两个坐垫,在众阀主的座驾中,算是极简朴的了。

陆尚和陆信相对而坐,老爷子打量他好一会儿,欣慰的笼着胡须道:“不错,不错,老夫没有看错人。”

“小侄不是有意隐瞒,”陆信歉疚道:“我是旁系,又名声有瑕,不敢太过招摇。”

“别人怎么看你老夫管不着,”陆尚坚定的摇摇头,对陆信道:“但老夫一直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乾明皇帝也不会看错你。”

“……”饶是陆信如今城府极深,内心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面色微变道:“伯父……”

陆尚却一抬手,点到即止道:“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永远不要再提。”说着有些感怀道:“咱爷俩多久没有坐下来,像这样说说话了?”

“十年了。”陆信轻声道。

“是啊,十年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陆尚点点头,神情忧虑道:“这个国,又到了风起云涌之时。”说着他目光炯炯的看着陆信道:“十年前,我们这些老东西还能唱主角,但十年后这场大戏,就得你们这些后辈来担纲了!”

“伯父才是陆阀的定海神针,我们还得靠你老引路。”陆信恭声道。

“我今年七十二,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到。”陆尚萧索的摇摇头:“就算能再多活几年又怎样?年岁渐长、气血衰败,不仅武功全废,精力也大不如前,必须要及早考虑交班了。”

说到这儿,陆尚神情愈加低沉道:“但我陆阀虽然子弟众多,比下有余,可出挑的几乎没有。”他无比羡慕道:“夏侯阀有四杰,裴阀有双雄,崔阀有三英,都是出类拔萃的一时之选。”说着幽幽一叹道:“我陆阀呢?也就是陆俭还算个人物,小辈里倒是有几个出挑的,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陆尚说这些话,陆信根本插不上嘴,只能默默的听着。

“信儿,”陆尚伸出被疾病和衰老折磨枯瘦的手掌,按在陆信手背上道:“当年伯父就最看好你,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消沉下去,拿出十年前的意气来,赶紧替我陆阀挑起大梁啊!”

换做十年前,陆信会被陆尚这番晓之以情、动之以利的话说的热血澎湃,但经过这么多事情,他早就不是当年的陆信了。被深深感动之余,陆信依然能清醒的分析,陆尚说这番话的动机。

首先毫无疑问,是自己值得争取。但更重要的,老爷子还是不希望自己投入夏侯阀的怀抱……虽说门阀子弟血脉相连,但一些不得志的旁系投靠别家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就是嫡系子弟,有时也会成为别人家的走狗,把自己的家族丢在脑后。

原因很简单,他们在家族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别的门阀恰恰可以提供。这时候,那份宗族归属就显得有些不够分量了。

之前,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因为各阀的蛋糕就那么大,肯定先济着自家子弟分配,留给外姓人的份额极其有限。可随着夏侯阀渐渐一家独大,情况起了变化。权势倾天的夏侯阀,在满足本阀子弟的前提下,依然能拿出足够的资源,招揽别家不得志的子弟,为本阀效力。

而既是门阀子弟,又是朝廷官员的双重身份,也给了他们不用背叛家族,便可投靠夏侯阀的机会。只要他们看重自己的官位,甚于宗族身份,夏侯阀就算达到目的了。

起先,各阀并不在意,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子弟,不把宗族摆在第一位,而是把夏侯阀授予的官位放在首位,他们才渐渐警觉起来。陆阀的情况还算不错,但陆老爷子不得不防微杜渐,不能让陆信这个眼看要扶摇直上的子弟,投身夏侯阀,成为族中效仿的对象。

再者,陆老爷子也需要自己这条鲶鱼,来搅一搅陆阀这潭死水。画上一个遥不可及的大饼,便可以让自己拼死效力,还能逼得那些得过且过的执事,不得不改头换面重新做人。这算盘打得,不能不说高明至极。

当然,陆信也相信,陆尚会有几分真情实感在里头。但他更明白,到了阀主这个地步,早就不会再单纯的论感情,也不会单纯的论利益。情与利交融,以情感包裹利益,才是无往不破的!

不管心里怎么想,陆信还是激动的热泪盈眶,当即表态道:“是孩儿之前太过忧谗畏讥,太过考虑虚名。从现在起,孩儿发誓时刻以宗族为重,将个人的利害得失抛在脑后!”

“好,好!”陆尚满意的连连点头,使劲攥了攥陆信的手道:“你若说到做到,陆阀定不负你,老夫做你最坚强的后盾!”

陆信重重点头,神情一阵纠结道:“既然如此,有件事孩儿就不得不禀报伯父了!”

“什么事?”陆尚沉声问道。

“是粥厂的事!”陆信便将自己接妻儿回京时,听到的灾民对话,讲给陆尚知道。

陆尚闻言,整个人都愣在那里。

陆信接着又轻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孩儿便悄悄去几家粥厂转了一下,结果发现……”他看到陆尚脸色阴沉的可怕,却仍硬着头皮道:“灾民并未说谎。”

陆信说完,便见陆尚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张皱纹深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马车里针落可闻,气氛压抑至极!

车外的护卫警惕的注视着四周,跟着马车缓缓前行,突然听到里面阀主一声低沉的命令:“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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