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鲛人众多,但身怀王族血脉的贺楼潮在溯宁感知中就如暗夜萤火,即便她眼前幻象丛生,也轻易就能分辨。
随着她将目光投来,贺楼潮身上猛地一寒,他狐疑地向四周望了望,却没能察觉任何异常。
“少主?”
没能察觉端倪,贺楼潮只好先将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恶寒抛诸脑后,对身旁鲛人示意无事,随即带着他们一齐向海舟游去。
薄纱流转的辉光在海水中柔和如月色,女子黑发赤足,挡在了众多鲛人面前。
她是谁?贺楼潮抬头望着面前女子,皱起了眉。
她是妖族还是人族?
自己竟然分辨不出她身上的气息……
在贺楼潮戒备的打量目光下,溯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开口,语气毫无起伏:“取海陵绡来。”
什么?贺楼朝先是一怔,随后便为溯宁这句话大怒。
管她是谁,在鲛人族治下海域,当着他这个贺楼部少主的面索要鲛人族至宝海陵绡,未免也嚣张了!
真当他贺楼部好欺负不成!
溯宁倒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错,哪怕丢了记忆,她也记得这天下之事,从来是谁强谁说了算。
这也的确是自混沌初开后,放诸天上地下皆作准则的规矩。
不过贺楼潮显然不觉得溯宁是值得贺楼部奉上海陵绡这等至宝的强者,他伸手一招,立即便有锋锐长戟落入掌心,他将长戟指向溯宁,声色俱厉道:“海陵绡乃我族至宝,岂容你觊觎!”
话音落下,他仰天长啸一声,耳边鱼鳍因愤怒张开,现出浓烈色彩,海水因此泛起重重狂澜。
下一刻,跟随在贺楼潮身后的鲛人默契散开,如同平日捕猎一般将溯宁围在当中,锋利指爪泛着寒光,轻易就能撕扯开猎物咽喉。
远远望着这一幕,鲛人长老只觉一头雾水,自己不就是一错眼么,怎么突然要打起来了?
“等等……”他高声开口,试图阻止这场突如其来的争端,但妖族生性好斗,此时围住溯宁的鲛人正跃跃欲试,如何还有余暇听他分辨。
贺楼潮眼中也是战意勃发,他张口发出厉啸,长戟随之向前一挥,海水便在音波控制下掀起狂澜。翻涌的浪潮中,他向溯宁飞掠而来,快得在水中留下数道模糊残影。
身为澜沧海鲛人族少主,贺楼潮的实力自是不容小觑,真要打起来,甚至还更强过年纪远长于他的鲛人长老一线。
这也是妖族血脉传承的体现,先天血脉越强,实力越强。
看着瞬息已经近前的贺楼潮,溯宁神情不变,余光扫过为他口中啸声所控制的海浪,微微偏了偏头。
贺楼潮携凛然之势而来,打算速战速决,但戟影落下之时,溯宁的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令笃定她躲不过这一击的贺楼潮露出几分愕然。
他心中一沉,反身再次出手,长戟在海水中发出铮鸣,重重戟影却完全捕捉不到溯宁的行迹。
好快!
看着瞬息已经在数丈之外的溯宁,贺楼潮面上神色郑重了许多,能接连躲过他的攻势,就证明她靠的绝不只是运气。
不过她的对手,并不只他。
鲛人捕猎,从来都是合围。
不必贺楼潮多说,远近鲛人先后都向溯宁攻来,他们常与贺楼潮在海中游猎,早已有了默契。
然而鲛人能轻易令猎物陷入昏迷甚至重伤的啸声对溯宁似乎丝毫没有作用,她身周三尺内的海水自始至终都不曾生出任何波澜,平静得可怕。
海中掀起的浪潮自不同方向席卷,来势汹汹,却没能令裙袂扬起任何弧度,众多攻上前的鲛人更是连她一片衣角都没能碰上。
光影交错中,溯宁出现在贺楼潮身后,他似有所觉,当即沉身向下,可惜还是晚了。
一只纤细苍白的手自后方掐住了他的脖颈,贺楼潮连半点挣扎的余地也没有,眼前便已经天旋地转。
长戟脱手,他的鱼尾撞在礁石上,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条被人重重掼到地上的鱼。
贺楼潮眼前发黑,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闷响,被他撞上的礁石四分五裂,在海水中迸溅开来。
见此,周围鲛人几乎出离愤怒了,齐齐张口,尖利啸音交织,交相呼应,化作密网笼向溯宁。
啸声并不能区分敌我,已经游近前来的鲛人长老气血翻腾,即便是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闯进战圈中,更不必说出手阻止。
反观溯宁,却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一切攻势都在靠近她身周时泯灭为无形。
目光掠过在场鲛人,她神情显出几分无趣,他们对敌的手段,便不过如此?
除血脉天赋外,这些鲛人似乎就只会倚仗爪牙之利近身相搏,对其他术法一无所知。
溯宁感到有些违和,但没有过往记忆,令她一时难以说清究竟。
既然这些鲛人不会其他术法,便不必与他们再浪费时间。
空灵歌声响起,与鲛人所歌无甚分别,威力却可谓天差地别。
“她怎么会我鲛人族的天赋神通?!”
没等在场鲛人反应过来,入目所及的海水都已经随着歌声翻滚起来,狂澜之下,无人能与之抗衡,在巨大冲击下被掀出近百丈外。
鲛人长老也未能幸免,不过相比其他鲛人,他心中更多了几分惊疑。
他怎么觉得她是在……模仿?
海舟上是,此时也是……
贺楼潮不知他所想,艰难自碎石堆中挣扎起身,就在这一刻,长戟破水而来,戟尖泛着凛凛寒光。贺楼潮的瞳孔紧缩成一条竖线,他预感到了这一戟的凶险,但身体僵滞在原地,动弹不得。
虽然注意到此处凶险,但其他围攻溯宁的鲛人都还陷在海水狂澜之中,自顾不暇,当然也就没有余力来援救。
鱼尾僵直,贺楼潮脑中一片空白,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长戟来势一滞,悬停在他眉心前一寸。
被搅动的冰冷海水拍过脸侧,贺楼潮看着闪着寒芒的戟尖,咽了口口水。
当他再望向溯宁时,眼底已经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敬畏,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刚才真以为自己要没了。
既有鲛人族的血脉神通,她应该也是鲛人才对……
海陵绡珍贵,即便上千鲛人忙碌十数日也不过能得尺余,其中最上等的海陵绡历来是献与龙族的贡品,但经多年积累,除了献给龙族的外,四海各部鲛人族中定然都有部分留存。
就她方才展现的实力,无论在哪部鲛人中,身份都不会低,要取用海陵绡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便是不足,遣人往各部提一句,应该就能借来不少,何须亲自前来?
贺楼潮想到这里,只觉百思不得其解,如此,他们也不必白挨这顿打啊。
要早知道她这么强,谁敢和她动手,跑都还来不及。
贺楼潮投来的目光实在复杂,不过溯宁眼前是重重扭曲幻象,却是接收不到他的欲言又止。
她甚至没有看贺楼潮,只是冷声再开口:“带路。”
面前长戟泛着寒光,随时都能更进一步,提醒着贺楼潮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憋住一口气,认命低头:“是……”
海陵绡是珍贵,但也不值他一条命啊,生死面前,贺楼潮还是很识时务的。
正看着这个方向的鲛人只见灵光一闪,溯宁已经带着贺楼潮消失在原地。
“少主!”
随着溯宁离开,被卷入海水浪潮,只能随波逐流的鲛人终于恢复了自由。不过因贺楼潮消失,他们脸上不见轻松之色,反而都面露震惶。
“长老,现在该怎么办?”
在场不知所措的鲛人齐齐看向了鲛人长老,贺楼潮被带走,能做主的便只有他了。
“她擅闯我贺楼部,还挟持少主,无论她是何身份,也要将其擒下,否则我贺楼部颜面何存!”没等鲛人长老开口,贺楼潮麾下性情暴烈的护卫已经嚷了起来。
“没错,我这就去禀过族长,召集族中精锐……”
听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鲛人长老只觉无比头疼,他示意这些族人先作冷静:“此事或有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少主都被她掳走了!”有鲛人怒声道,大约是心中忧急,也顾不得语气不敬,触怒长老。
鲛人长老打断他们的议论:“她便是族长命我接回的女儿!”
这话一出,原本吵嚷的鲛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不可能吧……”
如果是真的……
“她怎么会这么强?!”
连少主都不是她的对手!
这个问题,鲛人长老也想知道。他心中已经对溯宁展现出的实力产生了几分疑虑,但还并未因此就否定了她现下的身份。
本以为回了族中自己的差事便算了结,谁曾想还能发生这等变故,方才那口气真是松得太早了。此时此刻,鲛人长老深悔自己接下了这桩麻烦事,他长叹一声,最终只道:“先去禀过族长。”
还是让族长自己去头疼吧,追根溯源,问题也都出在他身上,鲛人长老理直气壮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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