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场中所有人都被猛然晃动了一下。
邦察心中轰然一颤,暗叫一声不好,这是一种他异常熟悉的感觉,那是黑火爆炸的声音。
对于这种已经不算新式的东西,邦察依然忘不了第一次见到黑火爆炸时的震颤,那是一种触及灵魂的轰鸣。
在那一刻,他只感觉自己身体所有的部分都不再受自己控制,只是看着腾空的黑烟静默无语,在那震天的轰鸣之中,邦察生出一种茫然的无力感,仿若自己所有的箭术都毫无用武之地一般。
用许多军士的话来说,那便是天罚,是长生天对于世人的惩罚,所以虽然兀鲁尔哈极力推动黑火的使用,但依然由许多将领持反对意见。
对于邦察来说同样如此,直到看着军士演练多次之后,邦察才勉强接受了这种武器的存在。
但他依然更加相信自己手中的弓箭,因为黑火的稳定性实在是让人担忧,即便是最熟练的军士依然免不了出事故。
所以这次出行,为了保证绝对的安全,他谢绝了兀鲁尔哈提出送一些黑火给帖木儿的提议。
而就在这荒郊之外,他居然再一次感受到了黑火的存在,显然,使用这种武器的人,绝对不是自己这一方的人,那么对方的目标自然是彰显无遗。
邦察的速度很快,狠狠一蹬脚下坐骑,不顾马儿的嘶鸣,身体借力朝着旁边的马车一跃,勉强抓住了正在下坠的马车。
相对于邦察听到爆炸声时的震惊,王仙芝则是欣喜不已,左手握拳,重重地锤了一下身前已经冻得无比坚实的地面,对于拳面传来的痛感毫无感觉。
但王仙芝没有耽搁,纵身一跃,跳出掩藏的土丘,朝着身后已经倦怠无比的流民吆喝一声,率先冲了出去。
而在爆炸轰鸣之时,刚才正在朝着这边推进的蒙古军士都下意识地蹲在了原地。
下一刻,迎接他们的,便是早有准备的流民的攻势。
苍玄二老反应不可谓不快,但相对于邦察,他们都是第一次经受黑火的考验,只感觉地面颤动,身体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朝着帖木儿的马车看去,便看到马车正在黑烟笼罩之下迅速朝下坠去。
苍鹰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惧,朝着玄冥大喊一声,“二弟,快救小王爷!”自己已经率先朝着马车跃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下坠的马车吸引着,马车之中的帖木儿则更加惊颤,对于黑火他并不算陌生,当年还曾经随着自己的父王视察过几次黑火的实验,但没想到自己还没用上,便被别人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当即便反映过来对方的企图,下意识地抓住马车的边沿,努力想要挣脱下坠的马车,但奈何自身功力低微,挣扎了几次都没能脱离分毫。
在马儿的玩命的挣扎和嘶鸣声中,只听哐当一声巨响,马车已经轰然坠地,显然流民虽然早有准备,但毕竟土地受冻严重,掘进的深度有限,但已然足够了。
帖木儿并没有因为触地的安全感有丝毫的庆幸,他知道,当马车坠落之后,对方下一步的手段便会很快跟进,所以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邦察手臂上已经满是鲜血,但他已然顾及不了,哐当击落面前勉强支棱着的厢壁,抓住了正挂在马车沿上的帖木儿,眼角余光一扫,已经看见两人持着武器向自己与帖木儿冲来。
邦察心中大急,怒喝一声,现在也顾忌不得尊卑礼仪,提起帖木儿的衣领,右脚狠狠地踩在已经残破的车架上,便要借势想着坑外跃去。
低矮的坑洞给了邦察机会,邦察的头顶已经跃出地面,甚至于他都已经看到了苍鹰和玄冥二人正在快速地朝着自己扑来,但下一刻,两道巨大的黑影直接将自己与帖木儿牢牢地笼罩起来。
邦察抬头一眼,当即惊得面无人色。
却是因为坑洞太浅,所以虽然马车坠了进去,但拉车的两匹马没有第一时间跟着坠进去,也算是给帖木儿留了一线生机,但刚才邦察用尽全身力气一蹬车架,两匹马本就挣扎得力竭,直接便被二次坠落的车架向后一扯,不由自主地向着坑洞之中坠去,正好死死地罩住了刚要跃出坑洞的邦察与帖木儿。
邦察人在半空之中,看着迎面坠来的两匹马,知晓如果被这两匹马砸得正着,哪怕自己是钢筋铁骨,也绝对承受不了马的重量,更何况自己下面还有一个帖木儿。
一念及此,脚下力气当即一泄,身体更沉了几分,身不由己地向下坠去。
石头原本放弃了希望,没想到自己与王仙芝精心谋划许久,更是费尽心力为帖木儿精心准备了这么大的一个礼物,他更深知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外面的兄弟不知折损了多少,现在好不容易建功,却没想到邦察反应如此迅速,这么快便把帖木儿救了出去。
眼见情况有变,虽然不知道邦察遇到了什么,但只要他们掉落下来,自己便有机会,石头变得黝黑的面容上显出一丝喜色。
坑洞很狭小,刚才黑火的爆炸更是将低矮的坑洞破坏的七七八八,两端坑洞之间勉强站进来六个人,每个人手中持着的,都是早已经准备好的长木矛,为的就是第一时间插死掉落坑洞之中的帖木儿。
看着越来越近的帖木儿,一向冷静的石头也禁不住面色涨红,强行按捺心头的激动,正要等待时机发令,对面两人却早已经刺出了手中的木矛。
石头大叫一声不好,原本半空之中骇得面无人色的邦察却是一喜,双手一提,将帖木儿勉强提到自己身前,自己脚下正好踩在流民早早递过来的两支木矛之上,正好化解了力竭的问题,身体再次向上一提。
石头来不及责怪对面羞愧难当的两个少年团的成员,支起手中的木矛,便朝半空中的帖木儿扎去。
邦察按叫一声苦也,脑中迅速转动,刹那之间想了无数种脱身的办法,但上有坠马,下有刺客,左右更是坚硬无比的坑洞,当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帖木儿反倒是一脸的沉静,原本慌乱的心情现在陡然一松,死就死吧,人哪能不死呢,自己毕竟也是人,只是可怜自己壮志未酬,想及与吴法言在白城城头的夜谈,心中不由得暗笑一声。
无论多么大的志向,面对赤裸裸的死亡,终归是这么的苍白与无力。
帖木儿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祖宗,那个雄图伟略,灭城无数,最终却在一个小小的钓鱼城下身陨的蒙哥大汉。
命运就是如此爱与人开玩笑,自己志比天高,知晓自己已然没有希望成为蒙哥和忽必烈先祖一般的雄主,但他同样志不在此,只是想着自己那个终日以泪洗面的母亲,以及那个永远趾高气昂的嫡母,帖木儿便是一阵气结。
“不!我不能死!”帖木儿蓦然眼中爆出一团光华,他绝对不能死在这么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但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死亡传回大都之后成为一个笑话。
甚至于他都能够想象到,若是自己的嫡母知晓自己死在一群卑贱不堪的流民手中,甚至就死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坑洞之中,估计自己的这位嫡母睡觉都会笑醒过来。
而他也自然可以想象到,到那时,自己的母亲又将是什么结局,豪门争斗,本就残酷,更何况皇家之中,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帖木儿弱小的身体之中蓦然生出一股让他自己都感觉到惊讶的力量,直接攀附在邦察身上,犹如一只猴子一般向上爬去。
只是可怜邦察,本就手足无措之间,又被帖木儿附在身上,更是反应不及,惊诧之间直接被下方石头递来的木矛一下刺在腿上。
邦察强咬牙关,即便可以感受到大腿上不断地在流下鲜血,但他依然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猛然腾空转身,用自己本就受伤不轻的手臂扯住一条卡在坑壁之上的木板,抬头一看,两匹马已经彻底放弃了挣扎,整个马身死死地笼罩在自己头上,避无可避。
邦察已然是心存死志,看着身前一脸惊恐的帖木儿,不由得苦笑一声,原本想着跟着帖木儿,可以挣脱自己身上所束缚的枷锁,迎来全新的天地,但没想到,比自己施展才华的机会来的更快的,居然是自己的死亡。
邦察心中苦叹一声,无论如何,帖木儿对于自己的赏识和支持都让他生出了无法报答之感,哪怕真的救不下帖木儿,那也应该自己死在他前头。
一念及此,邦察心中更无犹豫,单手扯起帖木儿见天向上一扔,刚才还勉强支撑的木板当即受力断为两截,身体再无依仗,迅速朝着下方坠去。
余光扫到下方早就已经蓄势待发的石头等人,还有四五支一起朝着自己递来的木矛,邦察惨笑一声,双目紧紧盯着向上跃去,距离头顶坠落的马匹越来越近的帖木儿,心头暗道,“小王爷,就此别过!”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