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孟小玖没想到再次见到谢言还是在连山核电站。

文章发表前两天,部队无论前线还是后方均收到了总参关于外星文明的初步应对要求与措施;前一天,细则下放至连一级战斗单位,各党支部负责人线上或线下同时参加报告会,听取中央指示;文章发表当天,连山核电站禁止人员外出,站长被逮捕,驻守连队进行换防。

换上来的是孟小玖在的连队,人员设施的安保工作由方连长完成交接,对站长的审讯则由余秀荣主持。

审问的结果有些蹊跷,让站长重述事发当天他的所作所为,从早到晚,连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但当说完晚间与秦所长的对话,他却突然面色惨白,嘴唇颤抖,一句话费劲他所有的力气,“......是我......我把......秦所长,推了下去......”

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做过的事情,他也不明白自己如何进入了秦所长的办公室,又精确地找到文件所在位置,把文件删除。

“你记得是什么文件吗?”

站长开始搜刮自己那天如照相机一般清晰的记忆,终于找到了一张照片,拿起笔模仿着写下,没想到是秦所的笔迹——关键是创造形成雷雨的云层。

一行字写到最后他呼吸逐渐急促,最后一笔没完就仿佛被掏空身体,瞬间瘫倒滑落在地,但还是极力挣扎着要说最后一句话,“同志!我,我真的没想过......要杀老秦......”

孟小玖和郝医生立刻冲上前,摸了颈动脉然后做心肺复苏。

余秀荣则抓起通讯器向外跑,得知原部队已经离开,就让连长联系对方回来。

细则里包括对佩普珥文明组成个体的猜测,其中一条是对地球目前环境不适应,可能通过附身达到活动目的。而那人到底有没有混入连队,余秀荣不能确定,但如果要逃,这是最好的选择。

郝医生传来消息,站长不治身亡。原驻守连队没有走多远,很快返回。

要不要告诉一起战斗的战友们和电站的群众敌人就在他们中间。

余秀荣和方连长商量之后决定先告知原连队两个指挥官关于站长的死讯,并表示他不是凶手,谢言也不是。两人很快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但也不敢决断。

外面没下雨,原连队回来后就在广场列队休息,战士们或抱或背着枪,三三两两说笑。这个连队的卫生队也有女同志,不过是两个。两个人说小话很方便,还时不时朝另一头聚着讨论的几个指挥官看。

“哎,你觉得他们连长还有指导员,跟咱们的比起来怎么样?”

“让我仔细看看啊......嗯,还是咱们连长帅吧,戴个眼镜谁也想不到他原来是神枪连的。哎,连长今天怎么没戴眼镜啊,他眼睛不是原来受过伤离不开眼镜吗?”

“你这还说呢,这不从衣兜里拿出来戴上了,估计那会儿走的急忘了吧。”

余秀荣注意到对方连长忽然摸了副眼镜戴上,也就想起上次来见到的他是戴着眼镜的,“张连长近视啊。”

“嗯。”张连长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架,笑了笑,“外面太冷了,戴着哈气太重,还不如不戴。”

“我们老张这眼啊,真是可惜了,我那时候还劝他戴隐形,他说这眼镜战场上掉了还能拾起来再用,脏一点也不碍事,隐形就不行了。”和他搭班的指导员惋惜地拍了拍他,下一秒就抓着人的手臂往背后扭。

最熟悉张连长的人确认了异常,余秀荣两个人反应也不慢,扑上去把人往地上压。

休息的战士们听见动静纷纷看过来,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出声问,离得近的则过来拉架。却听砰一声枪响,自己的指导员捂着肚子歪倒在地,血顺着手指缝汩汩往外冒,自己连长则挟持着对方的指导员。

“都别动。”张连长的眼镜在扭打中掉了,不像一个近视的人,现在他的眼睛有点太亮了,甚至发出隐隐的蓝光,“在我死之前,他是一定会死的,还有没有其他人,不好说。”

“好,让你走。”方连长通过通讯器指示哨位放下枪,也取下随身配枪放在地上,“但是我要跟着,等你觉得安全,把人给我。”

张连长要求的安全距离并不远,在一个连士兵的步/枪射程之外。余秀荣和方连长身上还携带有匕首,他也料定这两人会合起来反击,所以他率先开了枪,不是对余秀荣,而是方连长。

战士们都注视着他们,手中枪还没来得举起就再次听到枪响。

枪口对准的是余秀荣的脖子,但余秀荣没有死。

只见一个身影从高处跃下,带着一道寒光。匕首精准插进心房,涌出红色和蓝色混合的鲜血。

张连长眼中的蓝光熄灭了,他吃力地扭头看身边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同志,再眯起眼努力看清率先冲来的卫生队的两个姑娘,长叹一声,闭了眼。

两个连长加一个核电站站长,这是文章发表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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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也让上级意识到他们最大的敌人将来自内部。

判断正确,所以只牺牲了三个人。如果判断失误呢?

不采取行动,敌人会逃脱;错杀,不仅牺牲无辜,组织的公信力也将消解,敌人则逍遥在外,换个宿主继续行动。

也不是没有办法,猜忌消解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但信任总是难得而宝贵的。

余秀荣拒绝成为新的连长,师里调派来的人没想到和他毕业于同一所院校,比他高一届,叫王成钢。余秀荣带人四处走动,熟悉连里的几个干部以及电站的防卫布局,绕到卫生队的时候,只见到郝医生和其他两个卫生员,没见孟小玖。

“小玖啊,她好像找谢言去了。”

谢言又穿回了一身蓝色工装,他去检修,孟小玖跟在屁股后头追问,“你从哪儿回来的?这么巧赶上,他们都说你像鹰一样,一下子就扑下来了。”

“空间移位嘛。”

“唉,你要是能再早点儿就好了,这样他们就不会死了......方连长他,裙子还没给我补好呢。”

他选择隐瞒自己目睹全程的事实,回了些不太搭边的解释,“被附身的人身体机能会有暂时提升,因为细胞代谢被加速,也就压缩了宿主正常生存的时间。依附方本身也会提供一部分能量,维持双方的生命,但他一旦离开,被依附的一方就会迅速衰败。而张连长,你也看到他血液的颜色,除非依附方主动离开,没有其他办法将他们分开。”

“这可......真难啊。”孟小玖明白了他的意思,稍稍仰了脸看他,眼睛里流露出女性独有的悲悯,“自相残杀......不可避免吗?”

“也许吧。”

发现她的头发有点乱了,他把记录表和笔归到左手,右手抬到肩膀的位置又缩回,扯了扯自己的领子,转身向前走。

她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落在规整的领口时很快扫向了地面。她把松了的碎发顺至耳根,呼了口气,很快跟上他的脚步。

接着就和余秀荣两人碰了头,孟小玖远远看见了就笑着跟人打招呼。王成钢这才知道谢言是电站的员工,他还以为是连里的同志。

“你们是熟人?”

“其实也刚认识没多久。”孟小玖有点不好意思。

余秀荣接了话,“但也是朋友了。”

孟小玖眼睛一亮,赶紧笑着点头。

谢言得继续巡检,孟小玖还想跟着他,对自己领域外的东西她都觉得好奇,当然也是长久在一个地方呆得太无聊,对电站的新鲜劲儿正上头。

没想到连长提议跟着他们一起转悠,这下可把她给憋坏了,她有好多问题想问谢言。问他来自哪儿,问他们的星球生态是不是和这里一样,问他做什么工作,不会也是电工吧,要不怎么在电站得心应手,还被嘉奖。

余秀荣注意到他们向来活泼的小卫生员却没怎么搭茬,几次想说话都又憋回去,把他看得直乐。等到了往研究所的岔口,他看了眼腕表,借口时间不早,还是先和研究所现在的所长见个面,终于推着王成钢走了。

王成钢顺着看了表,不明所以,时间还够呀,他算好了的。听余秀荣啧了一声,跟他挤眉弄眼,大概明白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呀。”

“怎么,你还能管着人家喜欢谁啊?”

“我看小玖同志跟你也蛮亲近的,你没点儿行动?”

“不不不,小玖跟大家关系都很好。再说我有女朋友,都吃了订婚宴了,等着我回去呢。”

“可以啊!这可是有盼头了。女朋友现在在哪里?”

“几个月前局势刚稳下来的时候通过一次电话,说是换了工作,回老家了,让我别担心她,还说抽空去替我看看我爸妈。”

王成钢转而问起谢言,他对他很好奇,连队来电站刚几天,为什么孟小玖就对他产生了好感,而且来之前他对连山研究所所长遇害一事做了了解,主犯就叫谢言。

“没错,是他,但是你也看到了,真凶已死,当时报上去也是为了不引起怀疑。另外,和报告上写的不一样,没有他就不是我的胳膊多了个眼儿了,敌人也跑了。”余秀荣不由感慨,怎么想也觉得不真实,自己就这样从鬼门关给捞了回来。新所长从实验室出来迎接他们,他就止了话题,留下一句让王成钢云里雾里的话,“以后还有机会熟悉吧,他既然选择回来,这仗很不好打。”

两个破坏气氛的人走了,孟小玖问问题的热情也熄了大半,看谢言检查的差不多,索性道个别回卫生队去。刚下了一半楼梯,却又蹬蹬跑回去,一抬眼见他还站在原地,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你伤好了?”

“好了。”

“哦......你,本来就叫谢言吗?”

“我的本名音译过来是杰诺。”

“我还是喊你谢言吧,好听。那我回去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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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用电安全。”

“我才没傻到碰你们的设备呢。”她又扭头,“没事了想来找你说话,你不会嫌我烦吧。”

“我随时等着。”

小卫生员蹦蹦跳跳地下楼去了,谢言扒在栏杆上,看她脑后的马尾辫跟着步伐一晃一晃,一直看到人完全没了影。

前线此时也不能叫做前线了,毕竟很久没有战斗,就改为人们熟悉又温和的叫法,雾霾区。雾霾区恐怕成了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城市只在人口较多的地区每天定时运行基站,保持通讯,更多的外部消息则靠传统的广播和报纸传播。

敌人到底是a国还是外星文明,对于在雾霾区生活的人来说差别不大。既然选择留守在此,他们就会一直和敌人、和特殊的气候环境斗争,土地上有人才是领土。

雾霾区之外则是一片嘈杂,代表c国中央政府态度的发声让人无法怀疑其真实性。战前与a国交好、对a国发动攻击持旁观甚至默许态度的几处国家也万万没想到背后竟还有如此秘密,纷纷掉转矛头指责a国之狂妄自大、无论是对本国还是人类整体都毫无责任感。

c国在其临时首都召开了以其为中心的七国首脑会议,a国并未接受邀请。会议上c国领导人发表讲话,提出当前的首要任务是联合起来,中止内讧。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命运与共,休戚相关。如果a国能够立刻停止与佩普珥文明的接触,向世界人民致真诚歉意,将信息共享,c国愿意暂时搁置两国矛盾,相信a国发动战争是决策失误,并相信a国人民会自主选择光明的道路。同时提出以c国领头,联合其他几国对大气雷电活动进行深入的合作研究。

c国舆论在一时沉默后迅速反弹,民众尽管明白政府是为了解决问题,也不能接受对a国的宽容,他们不惧牺牲,但绝不愿做无谓的牺牲,他们始终是为了自己的民族而抗争。

不同于c国高涨的抗争情绪,从始至终未受影响的他国民众则出现了两种主流观点,一种反对自己的国家参与,一种对人类未来不报希望。一家著名宇航技术公司趁机宣布将着手研发宇航船,在遭到舆论围攻后又立刻宣布特殊时期研发计划听从政府安排,尽最大努力为政府工作服务。

因为上报及时,高萍被调离原岗位,专门负责a国与佩普珥接触情况的相关情报搜集工作,却也因此得到佩普珥最先接触的是本国这个惊人的结果。

可以确定佩普珥文明的潜入在三年前,世界经济眼看跌落谷底,新一轮金融危机不知何时爆发,而当时c国经济相对来说最稳定,还可以继续创造财富。佩普珥代表进入了c国当时发展如日中天的一家互联网公司,协助其涉足更多领域,企图对用户数据进行收购达到垄断,幸而被政府及时察觉遏制。

他们又转而将手伸向政界,不过中央一直在进行党风廉政建设,强调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所以虽然内部有不少漏洞,但终不成气候,撕不开口子。其活动在某厅级干部自杀后停止,那个人就是孟小玖的父亲。

发现对c国渗透不成,佩普珥就将活动重心放在了军事实力最强的a国身上,而把c国政体认定为首要瓦解对象。

案头的资料证明有十几公分高,硬盘里还有。电脑屏幕黑了,进入睡眠状态。一沓稿纸已经写了一半,以前高萍一直用电脑写报告,现在和父亲一样,换成了手写。他想抽支烟醒醒神,一摸桌子上的烟盒,才发现空了。对a国后续行动的分析已近结尾,他却不愿继续落笔了。

佩普珥和a国政府背后的利益集团显然合作愉快,如果佩普珥许下承诺保证那些既得利益者的权力及财富不受影响,a国恐怕会始终站在他们的对立面。而其他国家只要辐射扩散不到他们的地盘,面对看不见摸不着的敌人,到底能帮多少,也是个未知数。

公开是把双刃剑,可能会聚集起全人类的力量,也可能反过来加深人类之间的隔阂,而那也正是佩普珥人乐见的局面。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靠自己啊,终归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不久a国政府召开发布会,政府代表承认了其与外星文明的合作,但并不认为这为人类生存带来威胁,反而声称在人类文明发展停滞的时期寻求外来援助是促进人类发展的正确选择。

c国中央政府在再次督促其承认错误、向万亿丧失生命的国民道歉无果后,发射导弹将其在本国某海域活动的航母摧毁,并全面清理领海之内所存威胁。

文章发表有一个月,各驻地研究所纷纷迎来外来研究员入驻。

与此同时,位于西南某地的世界最大口径射电望远镜于五年后再次探测到本行星系统内小行星带的异常,星体碎片构成的环带仿佛被刀割开了一处,留下一条笔直的缝隙。

谢言放下高萍打来的电话,走出厂房,望向淅淅沥沥下着雨的天空。

以佩普珥舰船的动力水平,从小行星带到这里,最快两个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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