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暖了,但还有倒春寒。几天前还有人穿裙子,这又裹上大衣。
一场大雨,刚开的花落了不少。天还是阴的,断断续续地下着小雨。
天气不好,生意也受点影响,约瑟夫倒乐得清闲,开门晚,关门早。
下着雨麦克斯懒得跟他跑,在家写报告,阮倩这两天没见人,华丛也没来,他自己在店里没什么人说话还有点无聊。
晚上八点半,约瑟夫开始收拾桌椅,杯子擦洗干净,摆得整整齐齐。准备关灯,他又看了一眼屋里的摆设,棕黄色的木制家具上没有人,但是充满人气儿。他最近在想要不要把店面盘出去,两个人再换个地方,小店经营了小十年,是有些舍不得。
眼光落到大提琴上,他不由微笑,也就不急着离开,把琴调了调音,抽弓拉一首曲子。
第一个小节出来,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拉这首曲子,他还是想不起来名字。
外面应该不下雨了,从楼梯走下来的女人手中的伞合着,没有水滴。她穿着一身红色的大衣,被灯照着,带点橘色。她轻轻坐下来,把额前的一缕散发拨到耳后,对着他露出温柔的笑。
约瑟夫有点晃神,手中的弓停下,抱着琴看她。说是看她,眼神又是空的。
他忽然想起阮倩和麦克斯跳舞的场景,只不过画面里女人穿着大红色的裙子。
夏夜的海边清凉,沙滩上燃着篝火,游客们三三两两围坐着说笑。乐队成员就位,小提琴奏响第一个乐符,穿着红色短裙的女士拉起她身边的女性朋友,光着脚踩着细软的白沙跳了第一支舞。
而那人只是路过,驻足观赏之时被热情的女士拉到了篝火旁。
火焰明亮又温暖,女人握着他的手耐心教他步法,乐队演奏到那首曲目的时候,他们贡献了晚上最惊艳的一曲探戈。
众人的欢呼声热烈,女士的挽留深切,而那人却抽身离开了,从乐队旁边经过的时候微微一笑向演奏者们点头示意。
乐队里的大提琴手扭头看了一眼,看到他踩着浪花的边沿,沙滩上留下颀长的影子。
晚会还在继续,欢乐又普通的一个夜晚很快就淹没在时间里,直到两条时间线真正有了交集。
“你在想什么?”
约瑟夫蓦然回神,歉意一笑放下琴,“来的挺是时候,我准备关门了。外边冷么?”
“这么早?是有点冷,这不到你这儿来了。”阮倩跟着他到柜台边坐下,看他沏茶。一样的动作她看了好多年,却也没有腻。
约瑟夫把热茶推到她手边,“最近几天怎么没来?”
“下着雨我坐公交不方便,路过你这儿就没停。”
“应该的,应该的。”
“那位呢?”
“也是因为下雨,他懒得动,在家窝着呢。”约瑟夫忍不住一笑,懒洋洋地斜倚在柜台上,“华丛呢,这两天也没见人,泄气了?”
“应该是上课吧。”阮倩也笑,“她不会认输的,她哪吃过这种苦头。换做我,我也不会放手。”
约瑟夫避开目光,摸着水晶杯半晌不说话。
阮倩不在意地轻声笑笑,又问他,“你刚才在想什么?”
“想起一段往事。”
“跳这首曲子的人一定很美吧,所以一直藏在你心底,那天在舞会上你就停顿了。”
藏在心底么?他不记得他的长相,他只记得回头一瞥里他孑然一身的感觉。“也许吧。”
“王老板对我动过心吗?”
约瑟夫诧异迎上她的目光,女人柔美的眼睛里泛着水光,可红唇还是上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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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过。”这是他的实话。
“我等了你这么久......没想到等到最后,还是我来晚了。”阮倩抬手抿去眼角的水珠,仍然笑着,“你们认识多久了?”
“很久了。”
“你是什么时候有感觉的?”
“我......不清楚。”
“那你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人么?”
约瑟夫苦涩一笑,“这话,华丛问过我。”
“我劝过小蕊,有些人看着就在眼前,却碰不到丝毫。”阮倩笑着叹了口气,“这人呐,看别人总是看得透彻,换成自己又是傻得彻底。陪我喝一杯吧。”
一杯红酒,戛然而止。不是八年前的青涩,不会再因人而醉。
临走时约瑟夫把那盒茉莉花送给了她,她摸着木盒上的花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王老板,知道我最喜欢什么花么?”
“红玫瑰?”
阮倩敲了敲盒子,笑着摇头,“是茉莉。”
外面又开始飘雨,阮倩打开伞,一个人走在冷风里,刚被热茶捂热的手又很快失去温度。
一对情侣从她面前经过,男生揽着女生的肩膀,替她打着伞。两个人走上跨江大桥,相互依偎,说说笑笑。
跨江大桥很长,一个人能走很久;也很短,两个人在冷风冷雨里很容易过江。
谁会想一个人呢?
华丛没想到王老板挣钱不少却还在一处老式小区住着,小区门口人工守门,进单元楼也不需要刷卡。她找到那栋楼后走入楼梯口,却在上楼时犹豫不前。
她按要求把贴片贴在了柜台前的椅子下面,但上面说听到的有效信息不多,让她务必想办法拉近距离。
回想过去的半个月,她只感到窝心。有进展么,有,但也只是看她脸熟而已,人来了最多点点头,就算笑也仍旧客气。
她想不明白了,女追男隔层纱,就这么难?差点忘了倩儿姐也是,真让人心疼,一心一意喜欢着,却永远得不到答复。她只庆幸自己没有轻易付出真心,但她不甘心,只是不甘心的时候又哪里分得清有没有私心。
坐在书桌前书写的人听到一阵门铃声,问一句“没带钥匙?”,还是放下笔起身去开了门。
门前的女孩儿笑容明亮,“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麦克斯眼中划过惊讶,还是请人进了屋,然后去给人沏茶。
“倩儿姐跟你说的?”
“对。”华丛把热茶捧在手里,低着头有些害羞,“这几天你不在店里,我就打听了你的住处,来拜访......冒犯了。”
“客气。这种天气还来,有什么要紧事?”
“我就是想当面问个明白。你有喜欢的人么?”
“没有。”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很好。”麦克斯坐在沙发的另一边,也不看她,说得并不敷衍,“像朵向日葵。”
女孩儿终于鼓起勇气挪到他身边,“我喜欢你......可以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吗?”
麦克斯无奈地叹了口气,避开和她的身体接触站起来,“谢谢你对我的认可,但是不可以。”
华丛不说话了。
麦克斯扭头看看墙上挂的表,“如果没有其他事,天不早了,外面冷,赶快回学校吧。”
半天却不见人回应,再看,华丛已经解开了大衣,只穿了内衣站在那里。
他皱了皱眉,把衣服拿起来递给她,命令式的语气,“穿上。”见华丛被吓得抖了一下,他又放缓了声音,“我尊重你,也希望你尊重我。”
华丛眼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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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红,走出房门的时候眼泪夺眶而出。
约瑟夫远远地跟着阮倩,确认她安全到了住处才松口气改道回家,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冲出楼道,那人看见他捂着脸就跑,怎么看着像华丛呢?
进门看见麦克斯坐在沙发上,没在书房倒有点稀奇。
风大,打着伞雨还是淋湿了半身,约瑟夫把衣服脱下来直接去洗澡,出来随便披了件外套。而麦克斯还是坐着,只不过手里多了根烟,一明一灭。
外面的雨下得越发大起来,坐在客厅里都能听到雨声。
约瑟夫凑过去坐下,问他,“刚才那个,是不是华丛?”
“是。”
“嘿巧了,今天晚上阮倩也去找我了。”
“哦?”
“她放手了。”
“她们两个,有些地方确实很像。”
“没错,阮倩......总之是我对不起她。”约瑟夫从餐厅拿了酒,对着他摇了摇,“喝两杯?”
他轻轻一声笑,抖了抖烟灰,“怎么,还打算谈感情?”
“下雨天,适合。”约瑟夫也笑,水晶杯里倒的是白酒,白酒透明,入鼻辛香,入喉清冽,“你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什么?”
“自然,合适。”
“真是笼统又高标准啊......那,你爱过的人又是什么样呢?”
“我说不出来。”
约瑟夫惊奇地瞪大了眼,“怎么会说不出来呢!”
“哪有能一直记得的人。”他淡淡笑起来,烟抽完了,在烟灰缸里按灭,“真正回想的时候,只剩一种感觉。”
感觉,约瑟夫无言咀嚼着这两个字,看他随手拿了桌子上的纸笔开始涂涂画画,约瑟夫也就不再说话。
他略微低了头,握着笔杆的高处,袖子挽了一半,右手腕上用力,小臂的线条明显。嘴唇轻抿着,客厅淡黄色的壁灯透过他的眼帘洒下一点点阴影。左手按着纸,也会偷得空闲端了酒在嘴边小饮一口。
感觉,什么感觉?他画画的时候难得会透出温柔,这是约瑟夫五十年前就注意到的不同。
约瑟夫忽然想起贝丽,那个不幸又幸运的孩子。他看过麦克斯给她留下的画,无论是从地面仰望观得的银河,还是在轨道上俯瞰得到的星球全貌。某种程度上他倒有些嫉妒贝丽,嫉妒他养护了她二十多年还是不能让她打开心扉,嫉妒她不过和他相处几天却享受了他的温柔,也嫉妒她能认识自己的内心,敢于把那浓烈的爱意全部写进书里然后潇洒离去。
而他们确实是近在咫尺。
画完的时候一杯酒刚好喝完,一张纸上圆桌前端着高脚杯的女人成熟柔媚,另一张纸上歪头抱着奶茶喝的女孩儿明丽可人。
麦克斯把两张纸分别折成玫瑰做好记号就准备洗漱睡觉,“明天你再见她们,替我送一枝道歉。”
“对女人你总是这么温柔麦克斯!”约瑟夫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他回头,不妨被他往后一推撞在墙上。
约瑟夫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对上他依旧平静的眼神,内心狂跳,“......你知道那首曲子叫什么吗?”
“什么。”
“《一步之遥》。”
灯熄了。
雨点敲击窗户,密密麻麻,汇成小流,流下。
阮倩看着窗外,路灯发出的光在大雨中瑟瑟摇曳,四周空寂无人,只有雨声。人前装的坚强终究被打碎,送入胃里的酒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太苦,流出的眼泪也是冷的。
到底谁动了情,痛并快乐,深陷却不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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