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下诏罪己(上)
世代保证花当及其后人对朵颜的统治地位,白给朵颜建一座城,免费给朵颜牧民提供粮种菜种,并派官员免费教他们开荒种地……
诸多好处,关键词全部都是“免费”,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活雷锋的味道,泱泱上邦的姿态摆得十足,换了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会怦然心动,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并且答应得感恩戴德,痛哭流涕……
可惜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吃完不给钱就得留下刷盘子,朵颜部若想得到这些东西也必须付出代价。
代价很简单,汉蒙通婚而已,听起来好像是一件很美妙的事,以后完全可以载入趣闻轶史,流传后世。
然而当事人很明显不这么认为。
今年大明户部统计天下人丁,朵颜三卫大大小小的部落加起来共计六千余户,散布在辽阳以北的草原大漠各处,六千余户说起来真不多,由于朵颜这些年来本就贫困,各个部落里的男光棍女光棍肯定也不少,如若与辽东各边镇的汉人通婚或许能解决不少问题,然而这里面却有一个非常大的陷阱。
汉人与朵颜部的蒙古人通婚之后,生下来的后代怎么算血统?是算汉人还是蒙古人?十几户上百户可以忽略,可是上千户甚至几千户呢?长此以往,朵颜部的每户牧民或多或少都带着汉族的血统,这朵颜部还算蒙古人吗?这年代讲究的就是血统,以后朵颜部汉不汉,蒙不蒙的,说得不好听就是个杂种部落,拿起刀枪跟谁打仗都犯心虚。想叩边大明,想抢掠边镇,想杀人放火……几千户流着汉人血脉的朵颜战士谁肯干?
更毒的是,大明还给他们筑城,教他们开荒种地,游牧民族被同化成了农耕民族,享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日子平静了。肚子喂饱了,谁还肯拿起刀剑跟别人玩命?
汉民族最强大的地方在于,它能融合世间万物,汉人天生的善良勤劳的本性,以及崇尚仁义宽和的儒道精神。两者结合起来,它便能包罗万象,海纳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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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这些,秦堪便兴奋不已。
从辽东回京之后,他脑子里便一直浮现着辽河之战的种种惨象,然后一直在思考,通婚朵颜便是他想出来的主意。原打算等把刘瑾斗垮之后再实施的,今日见塔娜郁郁不乐的思乡模样,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塔娜,你觉得怎样?”
“不怎样。”塔娜一翻白眼:“用你们汉人的话说。你这叫狼子野心,额直革绝不会答应的。”
秦堪笑了笑:“答不答应以后再说,能提出来便意味着往前迈了一步,塔娜。兹事体大,你不懂。你只负责回草原传话便好,顺便治治你的思乡病。”
塔娜颇觉心动。
令她心动的不是秦堪的通婚建议,而是回草原。
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肥美草地,以及一匹匹肆意驰骋在草场上骏马,呼出去吸进来,全是满满的自由味道……
洁白的贝齿狠狠一咬:“好,我回草原帮你传话!”
“真是个好姑娘。”
一想到马上就能回草原,塔娜心情好了许多,笑容分外动人,眸光流转间竟透着几分妩媚的味道。
俏生生地白了他一眼,塔娜道:“我只是帮你传话,可不会给你当说客,你的缺德主意肯定会被额直革拒绝,那时你莫像条狼似的朝我朵颜部龇牙。”
秦堪呵呵的笑:“知道何谓‘志毋虚邪,行必履正’吗?”
塔娜茫然摇头。
“意思就是说,一个好人,他的志向不虚伪不邪恶,他的言行也是堂堂一派正气,这八个字是君子的第一要则。”秦堪忽然挺起了胸,大拇指朝自己胸膛一指:“不谦虚的说,我,就是君子。君子不会干坏事,你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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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娜领着十余名随从以及近百名锦衣校尉欢天喜地的离开了秦府,高高扬起的嘴角透着刑满释放般的愉悦,快马加鞭离京北上。
秦堪静静站在家门口目送她离去,他的嘴角咧得比塔娜还要大。
李二站在他身旁,看到侯爷嘴角咧开的笑容,后背不由一阵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秦堪淡然开口:“李二。”
“在。”
“派人送密信给叶近泉,要他好好练兵,辽东的锦衣卫千户所会配合他将一些无能的贪腐的将领全部除掉,另外再告诉他,三个月之后,会有一百门佛朗机炮列装辽东六卫,让他拉出队伍和火炮,主动寻找鞑靼部落,小规模的打几仗试试,胜负都不要紧,从中得到的经验才是最宝贵的,火炮和军士如何配合才能创造最大的战果,必须在实战中才能慢慢摸索出来,战火才能练出真正的强兵。”
“是。”
冬雪终于来临,一夜之间,京师银装素裹,屋顶,大地,树枝,每一个角落都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素装,白得刺眼,冷得刺骨。
雪是富人们眼中最情趣的风景,却是穷人们眼中最可怕的天敌。
大雪的第二日,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传来消息,京师昨夜大雪,一夜之间三十余名乞丐被冻毙在城墙根下,死状凄惨。
早朝之上,披着貂皮大髦怀揣暖炉犹自冻得直哆嗦的大臣们听到这个消息惊呆了,金殿里一阵短暂的寂静无声。
惊呆的表情或真或假,一些言官御史们眼珠子急速转动,这个看似普通的坏消息,如果细细策划一下,未尝不是一件可以为自己扬名立万的好事。
明朝文官的特色在此刻无限放大。
直谏犯上,邀名买直,用头破血流甚至满身伤痕来换取朝野赞颂和仕林敬仰,换取最珍贵的政治资本,这是大明的文官们干得最多也是最驾轻就熟的一件事。
当然,高高坐在龙椅上的大明皇帝成了一个个喜爱刺激的文官们挑战生存极限的最佳目标,成了众多玩家兴致勃勃组团去刷的最大波ss,虽然刷完这个大波ss后不能掉装备,掉金币,可是……能涨经验值呀。
早朝散后,一场经过酝酿后的事件缓缓拉开帷幕。
上百名大臣向承天门聚集,不到半个时辰,承天门前已跪满了一地的大臣,痛哭嚎啕,骂声震天。
这回他们可不是找刘公公的麻烦,而是大骂皇帝陛下昏庸,顺天府无能,以致晚唐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凄惨末世景象在咱们大明重现,这是皇帝过错,更是官府的失职,是社稷危难江山飘摇的征兆,除了要求惩办顺天知府和同知等一干爱民不如子而如孙子的官员之外,更大的呼声则是要求朱厚照下诏罪己。
年轻的正德皇帝再一次躺着中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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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内。
愤怒的朱厚照狠狠摔碎了一个精致的贡品青瓷,清脆的破裂声在殿内悠悠回荡,破碎的瓷片如飞流激溅,四下散开,殿内所有宦官宫女吓得伏地跪拜。
“朕招谁了?惹谁了?凭什么要我罪己?”朱厚照涨红了脸吼道。
“陛下息怒。”秦堪朝朱厚照苦笑拱手。
朱厚照怒道:“朕息不了怒!朕做错了什么?早朝时听到三十余乞丐冻毙的消息,朕当时还痛心不已,打算命顺天府于城外广开善棚,施粥赠衣以赈那些活着的乞丐流民们,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这些文官们倒好,对活着的乞丐们问都不问,散了朝第一件事便是要朕下诏罪己,把这件惨事全部怪罪到朕的身上,满朝满殿都是些什么混帐!”
秦堪静静道:“陛下,死去的三十余乞丐,在大臣们眼里不是人命,而是一笔丰厚的政治资本,一个极好的上谏邀名的机会,如此而已。”
一语道破满殿人心,朱厚照身躯一震,接着颓然坐了下来。
一旁的刘瑾陪笑道:“陛下,本朝自洪武年开始,从朝堂到各级官府,对流民乞丐皆有章程,每到饥荒或天寒,官府开善棚施粥赈济是必须的,连善粥的浓稀程度都有严格的规定,按律,立竹箸于粥中而箸不倒者,方为合格,当年太祖高皇帝起于山野草莽,他老人家本也……本也受过许多苦楚,深知乞丐流民的艰难,陛下,朝堂有朝堂的事,官府有官府的事,天下官吏各司其职方为正途,昨晚冻毙三十余乞丐,若论其罪,顺天知府才是罪魁祸首,与陛下何干?这满朝的文官们太不晓是非了。”
秦堪听得暗暗点头。
不论他和刘瑾有多深的仇怨,但客观的说,刘瑾这番话倒是说得非常中肯。
这位大明内相,他不仅仅只是个只懂得弄权捞钱的权阉,对朝政和人心终究还是有几分见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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