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裴长旭花费一番工夫,成功地说服裴唯宁替他暂时保密。兄妹俩一起用了晚膳,等他回到端王府,下人们第一时间向他禀告薛满送鸡汤的事。

他看了眼天色,顾不得换身衣裳,急忙赶往隔壁。

薛府中,薛满刚沐完浴,坐在梳妆台前,由明荟用毛巾轻柔地绞着长发。

她拿着一柄象牙梳子,上头雕着不算精细的莲花图案。她微垂着眼,用指腹来回摩挲着花纹,无论做几遍都不觉得厌烦。

这是她及笄那年,三哥亲手为她做的象牙梳。没过多久,她便豁出去向他表明心意,而他在片刻愣怔后,微笑着拥住她,许诺会娶她为妻。

她没出息地哭了。

她想过会被拒绝,会被冷落,甚至会被他呵斥,独独没想过会被轻而易举地接受。她实现了十岁那年许下的愿望:在及笄后向三哥表白,成为他将来的妻子。

从去年定下婚期开始,她便满心期待婚礼,可在期待的同时,又有种不确信的怀疑。

会一直顺利下去吗?

明荟见她好半天不吭声,以为她是因鸡汤的事在沮丧,便转移话题道:“小姐,再有五日便是您的生辰,不知今年殿下准备了什么礼物?”

话音刚落,她便意识到不妥,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耳光——她一时疏忽,竟忘记江诗韵死的日子非常不凑巧,正好是小姐的生辰当天。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薛满立刻低落地道:“原来离诗韵去世快满两年了。”

明荟试图亡羊补牢,“您别管那些不重要的人,专注您自个儿的好事就成。”

薛满轻道:“每到那日,三哥都要早起去凤凰山先替她上香,过后才会来替我庆生。”

明荟暗骂一声晦气,江诗韵那臭丫头,生前死后都不让小姐安生。

“奴婢的好小姐,您回头看看奴婢。”

薛满侧首看着她。

明荟道:“江诗韵活着的时候不足为惧,死后更掀不起风浪,您和殿下才是天生的一对。”

类似的话语,薛满刚从裴唯宁嘴里听过。她点点头,不愿再钻牛角尖,将象牙梳收到抽屉中,吩咐道:“多点几根蜡烛,我要绣荷包。”

明荟本要劝她夜里绣东西伤眼睛,但转念便明白,小姐肯定是想再等等,看端王殿下今晚会不会来。

她取来绣篮,仔细地捋好线绳。薛满拿起绣到一半的荷包,皱眉看了会,道:“真丑。”

明荟凑近了看,见鸳鸯脑袋是脑袋,眼睛是眼睛的,都挺好啊!

“哪里丑?您绣得像模像样。”

“右边的翅膀歪了。”

“修修就好,修修就好。”

“我能重新绣吗?”

“恐怕不行,您得赶在婚礼前绣好……”

主仆俩正说着话,外头传来明萱的声音,“小姐,殿下来了,正在花厅里等您呢。”

薛满扔开荷包,抬步便往外跑,被明荟一把拦住,哭笑不得地道:“奴婢的好小姐哟,您好歹先穿上外衣!”

薛满提着裙摆,几乎小跑着来到花厅。

裴长旭听到动静,放下茶盏,起身迎向门口。

走廊里,薛满见到裴长旭的身影,裙摆飞扬,眼角眉梢挂着笑意。

“三哥,你来了。”

“阿满。”裴长旭提醒:“你慢些走,小心跌倒。”

“我都这么大人了,哪里会跌——”

她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扑倒,差点与地砖来个亲密接触。好在裴长旭及时赶到,将她稳当地接进怀里。

他低着头,隐含笑意地道:“你说得对,这么大人了,的确不该跌倒。”

薛满自觉丢脸,故作可怜地道:“我崴到脚了。”

裴长旭二话不说地蹲下,替她检查起脚踝,“是这里吗?按着可疼?你暂且忍忍,我马上命人去请太医。”

薛满道:“没事,休息会儿就好。”

她踮着脚“勉强”站稳,下一瞬,却被裴长旭拦腰横抱,大步迈向花厅。

“三哥,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莫要逞能。”

薛满反抗无效,被他小心翼翼地放进椅子,见他再度俯身,似是动手要脱她的鞋袜,忙摁住他的肩膀,“我真没事。”

“那也得看看伤势。”

“我我我。”薛满急得结巴,“我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亲。”

不得不说,这个借口非常好使。

裴长旭停住动作,颇为感叹,“犹记得当年,你不仅吃饭喝水要跟着我,连洗澡睡觉都不肯错过。”

“我那时候才五岁!”

“五岁便不是你了?”

“呃。”

见薛满哑口无言,他轻笑一声,妥协地松手,“待会让明荟上点药,若还有不适便通知我,可好?”

“好。”

“我听说你下午炖了鸡汤?”

“嗯。”薛满略显失望,“我去工部时,他们说你前脚刚刚离开。”

“是我的错,下午外出办事,没来得及通知你一声,”他道:“你叫下人热热,我这会喝。”

“恐怕不行。”

“为何?”

“我等不到你,便将它倒掉了。”薛满道:“鸡汤要趁热喝,否则会有一股怪味。”

裴长旭道:“阿满,那是你亲手炖的鸡汤,无论怎样都好喝。”

薛满的心口暖洋洋的,“那我明日再炖,午时给你送去?”

“好,一言为定。”

两人说完鸡汤的事,薛满隐约又闻到药味,于是问:“三哥,你近日身体不适,可有找太医看过?”

裴长旭反问:“你听谁说我身体有恙?”

薛满道:“哪还用别人说,你身上有股药味,我前几日便闻到了。”

裴长旭抬袖轻嗅,捕捉到浅浅药味,不动声色地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所以,你到底是何处不适?”

“牙疼罢了。”他轻描淡写地道:“煎几副药,喝几天便好。”

“牙疼虽不是重病,却相当磨人,你记得要忌口,不许吃辛辣冰冷之物……”

薛满不疑有他,关心地叮嘱一番。裴长旭耐心地听完,忽然问:“阿满,你生辰那天想要怎么过?”

“我想怎么过都行吗?”

“只要你想,上天入地亦不是问题。”

“那你能否……”

薛满想问,能否请他今年别去替江诗韵扫墓,完完整整地陪她一天?但她试了几次,都没能将话说出口。

她很清楚,在三哥的眼里,自己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薛满,而非还没成亲,便要跟人争风吃醋的斗筲之辈。

他与江诗韵相恋时她尚且年幼,不懂得争抢谋算,只能忍着悲愤委屈,将他拱手相让。如今她快年满十六,虽有足够的底气要求他束身自修,却碍于江诗韵已过世,有再多的不满都得咽进肚里。

死者为大,更何况江诗韵是为三哥而死。

薛满很快便调整好情绪,笑着道:“我要你陪我去吃近水楼的珍珠丸子,再陪我去银月湖钓鱼,最后还得放上半个时辰的烟火。”

裴长旭习惯性地伸手,轻抚她的发顶,语带宠溺,“傻阿满,即便不是生辰,我也能日日带你吃珍珠丸子,去银月湖钓鱼,为你点亮满天的烟火。”

薛满道:“你公务繁忙,处理正事最要紧。我呢,只希望你在生辰这天好好陪我便行。”

她在话里留了一点点的期待,期待他能察觉她隐秘的心思,给她出乎意料的惊喜。转眼到生辰那天,她睡醒便打听裴长旭的行踪,得到的答案却再次令她气馁。

如过去的两年一般,他在卯时便出发前往凤凰山,承诺会在午膳前回来陪她。

早该猜到了不是吗?

薛满抱着丝衾,久久回不了神。过得半晌,院里响起裴唯宁的声音,“你家小姐起来没?”

明萱道:“回公主,小姐还未起。”

裴唯宁道:“行,那我去花厅等着,你去喊她起来。”

薛满打起精神,洗漱完毕后,挑了件雪青色的广袖留仙裙,上面织着若隐若现的蝴蝶花样。到光线明亮处,蝴蝶会镀一层银色光芒,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明荟替她挽了百合髻,鬓间点缀着珍珠玛瑙蝴蝶发饰。项链与耳坠也是同一套,晶莹剔透的西域红玛瑙镶嵌丰润无瑕的小粒南珠,色泽细腻,瑰丽多彩。

正十六岁的豆蔻少女,生得好看,自小又娇生惯养,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随便装扮下便是仙姿逸貌,令人过目难忘。

明荟看得一呆,感慨道:“小姐,您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薛满对镜自赏,拧着细眉道:“脸太圆。”

明荟道:“您的脸小巧圆润,正是有福之相,旁人都羡慕不来嘞!”

薛满心底受用,小手一挥道:“待会去库房领赏。”

除去明荟,其他下人们也向她投来赞赏的目光。薛满的心情有所好转,脚步轻盈地来到花厅,见裴唯宁背着身在赏花,便偷偷走近,正想吓唬吓唬她时,裴唯宁却猝不及防地回头,脸上戴着个丑陋可怖的昆仑奴面具!

“啊!”

薛满捂着心口连退几步,回过神后,又好气又好笑,“裴唯宁,你真是欠收拾!”

裴唯宁摘下面具,哈哈大笑道:“我这叫未雨绸缪,先人一步。”

薛满紧抿着唇,扭头轻哼。

裴唯宁见状求饶,“好表妹,是我的错,我不该吓你,你罚我吧,尽情地罚我。”

她缠着薛满讨巧卖乖,逗得薛满笑逐颜开,随后命人搬来一个红木箱子。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你快瞧瞧喜不喜欢。”

薛满打开箱子,只见里面堆着满满当当的书籍,入眼俱是“雪山迷雾情”“拈花为卿笑”“公子等等我”……诸如此类“不正经”的名字。

哦豁,竟是整整一箱的话本!

裴唯宁道:“几个月前,我便命人去全国各地搜罗,按照你的喜好挑选话本,足足挑了七十三本,够你打发不少时间。”

送礼不在贵重,而当投其所好。

薛满的眼里像盛着繁星,欢喜溢于言表,“知我者,非小宁莫属。”

“那必须。”

她摸着下巴,将薛满打量一圈,酸溜溜地道:“三哥好福气,能娶到你这样的美人。”

薛满顺着她的话打趣:“是啊,就是不知,以后是哪位有福气的公子,能娶到我们闭月羞花的七公主殿下?”

裴唯宁道:“嫁人有什么意思?我才不稀罕。”

“那因为你还没遇见喜欢的人。”

“何时能遇见?总不会等到我七老八十,人老珠黄吧。”

“姑父与姑母给你挑了好多青年才俊,是你每次都捉弄人家,不肯好好相处。”

“不怪我顽劣,只怪他们经不起考验。”裴唯宁道:“对了,昨日母后又跟我提起一个人,是老恒安侯家的孙子,名叫许清……许清……”

“许清什么?”

裴唯宁绞尽脑汁地想,猛地一拍手,“想起来了,他叫许清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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