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莫然沉吟良久，心中百转起伏。
之所以犹豫不定，孙莫然确实有难言之隐。
就在大概十天前，孙莫然接了一封密电，上级通知他准备一支五十人的武装队伍，配合一名代号“财神”的特工，完成一项绝密任务。
时间不详，任务目标不详，参加人员不详，任务地点不详，总之一切都被蒙在鼓里。
但是，孙莫然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电报的落款人是唐天纵。
即便是唐天纵，以今时今日孙莫然的地位，也不一定放在心上，但是特务处的人都知道，唐天纵的背后是处长。
毕竟处长室主任的位置，不是亲信中的亲信，很难坐上这个位置。
从电报内容来看，很容易看出来，这项计划的始作俑者，一定是处长，但是孙莫然不明白，电报最后为什么要署处长室主任唐天纵的名字！
对敌斗争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那可就麻烦了！
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不怕你没有功劳，就怕你跟错了人！
听说金陵方面，第一处和第二处争斗的很凶，二陈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徐处长和戴处长两个人的明争暗斗，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
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同时也是一次山谷陵替的大机会！
这个时候，突然一封密电，命令自己准备大行动，但是落款却是处长室主任唐天纵的名字？
什么意思？
孙莫然细思极恐，不由他不多做一些打算。
不管怎么打算，50人的武装小分队必须到位，仅此一点，就让孙莫然犯了难。
日本人来势汹汹，伪警察局更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现在整个北平都是风声鹤唳，一片恐怖之中。
那些曾经的军警宪特，一个个恨不能变身土拨鼠，把自己深藏地下，谁又肯从中出头，去执行九死一生的人物。
孙莫然虽然说是特务处华北区副区长，听起来来头很大，好像能调动千军万马似的。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今时不同往日，孙莫然算来算去，自己能够调动的，不过是自己的直属几个小组，全部捆在一起，也不过二十人左右！
这些身家全部押上去？那今后就不过了？没有下属，就如同老虎没有了爪子，今后谁还拿你当盘菜？
给金陵方面实话实说？这才是扯淡呢！要薪饷的时候，自己可是按着满编要的，在金陵的花名册上，特务处华北区可是满满当当的二百六十五人，一个人也不少！
好在沦陷前稽查处潜伏人员的名单，是孙莫然一手筹划的，负责人事调配的小组离着自己不远。
于是孙莫然千叮咛万嘱咐，让那个小组长派小组中最窝囊，最没有本事的一个，将潜伏名单送过来。
而且还事先做了多重准备，比如说特制了一副墨镜，又比如说在改装汽车，在汽车后排安放了遮挡视线的木板。
人是窝囊废，再蒙上眼睛，坐上特制的车辆，在城市中绕上这么两圈，也该迷路了吧！
结果就是这个窝囊废，仅仅凭着耳朵，就把路线给摸清了，为此还搭上了自己想尽办法才塞进特务科三队的李如海！
真是满盘皆输！
现在自己冒然离开，那么好不容易联络上的潜伏人员怎么办？他们上哪找自己去？
但是不离开？那岂不是要被宪兵队一网打尽！
孙莫然想来想去，眼睛渐渐转向杨登欢，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想通了一个办法。
这个人，仅凭一张残缺不全的口供，就能第一时间找到这里，能力非同一般，如果能够拉上他一起配合“财神”，那岂不是胜算就更大一些！
孙莫然一旦想通，立刻不再犹豫，回头说道：“阿武，通知咱们的人，立刻准备撤退！集合地点……兴隆肉铺！”
阿武答应了一声，正要离开，杨登欢摆手阻止，阿武一愣，孙莫然问道：“尊驾还有什么事？”
“你们就这样撤退，宪兵队来了，不就知道有人通风报信？这件事起如此机密，谁能通风报信？肯定是特务科里的人啊！这样一来，特务科不就又引起一场腥风血雨！”杨登欢说道。
“那不正好，让他们狗咬狗，窝里斗！我们作壁上观看笑话不好吗？”孙莫然脸上浮现出难得地笑意。
“不然！特务科虽然都端得是日本人的饭碗，但是真正铁杆汉奸却并没有几个，大部分还都仅仅为了混口饭吃！如果这样一搞，让他们受到池鱼之灾，这些人摇摆不定的人一定会仇恨特务处，铁心为日本人卖命！”杨登欢冷冷地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孙莫然听了一愣，这种道理虽然第一次听，但是听起来也满有道理。
“得找个人为这件事情负责。”杨登欢笑道。
“谁？敢负责这件事？”孙莫然一愣问道。
“找一个真正的铁杆汉奸！”杨登欢说完，从兜里摸出一枚铜扣子，递给孙莫然，孙莫然一愣，顺手接过来。
“这枚衣扣，你把他放好，造成被门或者钉子挂掉的假象，记住一定要做的跟真的一样！”杨登欢说道。
“谁的扣子？”孙莫然问道。
“马天成。”杨登欢淡淡地说道。
“听说马天成颇得警察局顾问小野正雄的信任，一枚衣扣，就能造成栽赃的效果？”孙莫然疑惑地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这个赃栽的太过直接，也太简单了？”杨登欢笑问。
“是啊，动动脑子就可能想到有人栽赃！”孙莫然说道。
“越是简单越有效！起初一想，很可能想到这是栽赃，但是再一想呢？谁会用这种蹩脚的方法栽赃？抓住人多疑的心理，办法看似简单，但是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杨登欢笃定地说道。
孙莫然半信半疑，点了点头。
杨登欢从兜里又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孙莫然。
“这又是什么？”孙莫然拿着纸条，看着上面一串数字问道。
“今天！务必是今天！往这个账号中打一万块钱！”杨登欢说道。
孙莫然脸上一喜，兴奋地说道：“这是马天成的账户？”
“账户主人名字叫做黄阿泰。”杨登欢说道。
“黄阿泰？是什么人？”孙莫然一愣问道。
“如果调查这个人，会发现他是莫宝慧的远房表弟，莫宝慧经常资助他。而莫宝慧，就是马天成的老婆！”杨登欢笑道。
孙莫然脸上收起笑容，冷冷地盯着杨登欢，神色不善，阿武立刻抽出手枪指向杨登欢。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说秦志超今天刚刚叛变，急切之间你上哪找来的黄阿泰账户？黄阿泰的账户，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准备好的！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孙莫然冷冷地问道。
“不错！我早就有心下手除掉马天成，也做了一些准备，但是苦无机会，现在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铲除了这个败类！”
说到这里，杨登欢用手拨开阿武手中的手枪，站起身来说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们抓紧时间撤退，我回去准备一下，带队过来抓人！除了该留下的，其余东西收干净一些！”
孙莫然也站了起来，满脸佩服地说道：“小兄弟，虽然我还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是确信定是我辈中人，阁下胆大心细，心思缜密，在下实在佩服！”
“客气话不要说了！今后小心一点！”杨登欢说完，准备离开。
孙莫然说了半天客气话，正要谈正事，谁知道杨登欢拔腿就要走，那里肯放，一把抓住了杨登欢。
“还有事吗？”杨登欢问道。
“三日之后，请君务必莅临广安门外大街兴隆肉铺，在下必定扫榻相迎。”孙莫然真诚地说道。
“忙，不去。”杨登欢反手抽出，瞥了一眼孙莫然说道。
孙莫然又是一把拉住，低声说道：“有事相求，务必帮忙，看在党国情分，切莫要袖手旁观！”
说完之后，孙莫然满脸哀求状，望向杨登欢。
这可能就是孙莫然的难言之隐吧？
杨登欢想到这里，犹豫地点了点头，孙莫然登时满脸喜色，兴奋地说道：“介时一定不见不散！不见不散！”
杨登欢点头，匆匆下楼，身后听到孙莫然的连声吩咐，听起来颇为有气势，和刚才的犹豫不决，判若两人！
杨登欢回家，先给艾雅打了一个电话。
艾雅接到杨登欢的电话又纳闷又惊喜，杨登欢客气了几句，说了沈岩告诉自己，艾雅要来特务科上班的事情，并且两个人约好晚上一起吃饭。
直到最后，杨登欢才无所谓地问了一句中午打电话，艾雅家里为什么没有人？
艾雅一愣，随即说可能是正好家里人都出去，没有听见电话吧，杨登欢又笑了几声，这才挂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杨登欢重新换了衣服，要了一辆洋车，直奔警察局。
进了大办公室，看到王大嘴等人无所事事，凑在一起打扑克，王大嘴大赢特赢，面前堆满了纸币。
杨登欢信步走到钱如发办公室，看到钱如发架了一副老花镜，趴在桌上认真地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老钱干嘛呢？”杨登欢双手插兜，走进办公室说道。
“登欢！”钱如发抬头看到杨登欢，满脸惊喜，连忙站起来说道：“你小子哪去了！刚才拍圈找你，也没见你，问王大嘴那孙子吧，支支吾吾就是不说。”
“我就不能有个自己的事，我卖给你们警察局了！”杨登欢不满地说道。
“能能能，怎么不能呢！我不是找不到你着急吗！”钱如发连忙笑道。
“找我什么事？”杨登欢皱眉问道。
钱如发就等着杨登欢这么问呢，连忙招手说道：“来来来，你快过来看！”
“什么啊！怎么跟垃圾似的！”杨登欢走过去，看着桌子上摊着宛如垃圾的一堆一摞的废纸，皱眉问道。
钱如发神秘地笑道：“你还真说对了！这就是垃圾！马天成办公室里的垃圾，我全从垃圾桶扒到这里来了！”
“你还真有功夫！”杨登欢苦笑了一声说道。
杨登欢尽管脸上苦笑，心中却一阵高兴，原本自己还要想着怎么把话题引过去，然后再抽丝剥茧，推理论断，展现神探风采，找到孙莫然藏身地点！
然而这一切都得有个过度不是？不能一进办公室就大吼“我找到了！我找到了！”那样不漏馅才怪呢！
现在好了，钱如发帮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这家伙还真是立功心切啊！
看来无论什么样的内卷，都能扩大生产力！
“你来看看，能看出来什么线索不能？”钱如发满脸希望地问道。
“这件案子现在宪兵队接手，咱们插手不合适吧？千万别弄一个画虎不成反类犬就麻烦了！”杨登欢皱眉说道。
“知道马天成找小野顾问干什么了吗？”钱如发神秘地问道。
“肯定是托关系走门路了呗！还能干什么？”杨登欢笑道。
“这些，就是他托关系的成果！他要先宪兵队一步抓到孙莫然！”钱如发三角眼竖起，盯着杨登欢说道：“既然他能，我们为什么不能！”
“关键是我晚上约了艾雅吃饭。”杨登欢为难地说道。
“艾雅……哪个艾雅……你是说……”钱如发突然语无伦次，结巴了起来。
“还有哪个艾雅！”杨登欢笑道。
“难道……”钱如发瞬间知道杨登欢这一天干什么去了，一副了然地模样，指着杨登欢。
“晚上一起？”杨登欢笑问。
“我不去，脑袋没那么亮！”钱如发笑着说了一句，一把揪过来杨登欢，发狠地说道：“你小子小白脸，搭上艾总监，今后有得软饭吃了！我们这些模样难看的人，不得靠自己啊！今天你非得给我说出来个三六九不行，要不然我让大嘴和你一起去吃饭！”
“扯淡！第一次听说逼着小白脸破案的！”杨登欢笑骂了一句。
“你小子就忍心让三队压咱们一队一头！”钱如发又说道。
“又是扯淡！三队十好几个都在宪兵队呢！谁压谁一头！”杨登欢笑道。
“我不管！我就要咱们一队赶在三队前面！”钱如发一副无赖模样说道。
“真心想办这件案子？不怕得罪宪兵队？”杨登欢问道。
“不怕！出了事老子担着！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老子这一次要跟马天成那孙子杠上了！”钱如发咬着牙说道。
“还真以为你敬业呢，谁知道还是私人恩怨啊！”杨登欢一阵嗤笑。
“少废话！快出主意！”钱如发丝毫不以为杵，连声催促。
“要是公事得考虑考虑，既然是私人恩怨，这个忙必须得帮啊！”杨登欢笑着说道。
钱如发大喜，使劲拍了拍杨登欢肩膀说道：“我就知道你小子够意思！”
“叫大嘴，咱们一起参详参详！”杨登欢笑着说道。
“大嘴！大嘴！”钱如发探出头去，冲着大办公室大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