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阿九是上海本地人,对交通道路非常熟悉,汽车在大街小巷中穿行,既快还不堵车。
杨登欢虽然不熟悉路径,但是距离总是知道的,他算好了时间差不多了,笑着问道:“老九,这是哪条路?离四马路还有多远?”
“这条路叫做进贤路,拐过去弯,就是四马路了。”崔阿九说道。
“把车停到路口,咱们下车走过去。”说完,杨登欢又笑着说道:“早就听说过四马路,但是还没有白相过,今天有时间,正好白相白相。”
杨登欢嘴里操着半生不熟的上海话,听上去倒是像是侨居在此有一段时间的北方人。
“下车少说话。四马路鱼龙混杂,其中以坏人居多,留神他们盯上你这个外地人。”曹有光在后面笑道。
“扯淡!老子怕坏人?老子可是特务处的!”杨登欢不服气地说道。
“不是怕坏人,而是怕麻烦,少一事总比多一事要好。”曹有光又说道。
“晓得了,晓得了!”杨登欢笑嘻嘻地又学着上海话说道。
曹有光摇了摇头,眼睛望向窗外,崔阿九将汽车缓缓在路口路边停了下来。
曹有光三个人下了车,他和杨登欢并肩朝前走过去,崔阿九锁了车子,也快步跟了上来。
崔阿九朝前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汽车窗户玻璃摇了下来一点,似乎没有摇上去,连忙转身,想去车前检查一下。
崔阿九转身急促,正好看见一个穿着青衣的汉子,见自己转身,连忙闪身躲进弄堂,神色慌张。
崔阿九一愣,不再看车,而是跟着那人快步追进小巷,青衣汉子脚步加快,朝着小巷底部走去。
崔阿九心中一动,快步追过去,青衣人也加快脚步,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崔阿九这时已经认定,青衣人果然是冲自己来的!
“站住!”崔阿九大声叫道,快步追了过去。
青衣人不仅没停,而且脚步加快,他道路熟悉,毫不停留,一拐弯钻进相邻的一条弄堂。
这条弄堂比起来刚才那一条,狭窄了许多,两边人家堆出来的家什都要把道路挤满了。
青衣人却是如鱼得水,三折两转,又进了另外一条弄堂。
好在崔阿九也是本地人,对于这种偏街陋巷小弄堂,就如同回到了家一样。
青衣人又转进一条弄堂,快步向前,崔阿九脚步不慢,越追越紧,两个人之间差距已经不足十米。
青衣人大步向前,突然在一家门上重重拍了两下。
“谁啊!”随着说话声,木门向外推开。
小巷狭仄,崔阿九和青衣人都是沿着一侧行走,猛然间木门打开,崔阿九想停已经来不及了,连忙转身,背部重重撞向木门。
碦碴碴几声,木门居然被撞裂了开来,崔阿九不管不顾,跳过碎木门,朝向前看过去。
正好看见青衣人低头疾走,转过拐角。
崔阿九正要追上,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崔阿九回头看过去,一条粗壮的大汉,抓着自己右手,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小赤佬!讲不讲道理,撞坏了木门就想跑!天下哪有这个道理!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红脚阿五是什么角色!就敢来这里讨便宜!”大汉阿五狠狠骂道,神色狰狞。
崔阿九无暇理他,一把甩开阿五,快步拐过巷子,却发现前面三条小巷交错,青衣人已然人影不见,不知道进了哪一家小巷。
身后,传来阿五杀猪般的嚎叫声:“小赤佬,不要跑!看老子抓到了你,请你吃竹笋大肉面!”
崔阿九略微思忖了一下,拐向左侧,追了几百米,没有看到青衣人踪影,只能怏怏地回来。
迎面正好遇到阿五,阿五一把抓牢了崔阿九,手中用力,狞笑着说道:“跑啊!你个小赤佬跑啊!花头拎不清楚,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今天要是不拿出一百块给我修门,老子就弄死你!”
崔阿九正是一肚子气不知道怎么发泄,见阿五主动凑了过来,右手抡圆了抽向阿五。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把阿五打蒙圈了,晃了晃脑袋,心中一阵阵糊涂,这是打我吗?
“你敢打我?”阿五不可思议地问道。
啪!
啪!
啪!
崔阿九双手交替,一记一记耳光抽在阿五脸上,不一会儿就抽了足足有十几个耳光。
一来是崔阿九手快,二来阿五被第一个耳光给抽蒙圈了,后面这十几个耳光都没有躲,结结实实地挨在脸上。
崔阿九觉得自己手疼,这才住了手。
崔阿九觉得自己还是不解气,于是抬腿将阿五踹翻在地,没头没脑地踹下去。
阿五被揍的大声惨叫,惊动了小巷两边的住户,纷纷开门观看。
“这个阿五不知道又讹上谁了,瞧把人家打的,造孽啊……”
一个老者边嘟囔边开了门,等到看清楚是崔阿九暴揍阿五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居然还有人揍这个恶人?还是别看了,别到时候引火烧身。
砰砰声音连响,屋门一个接一个地关上,即便如此,崔阿九也清楚地看到,小巷中所有的屋门都是向屋内开,唯一阿五一家的屋门,是朝着外面方向开的。
“打得好!打得好!今天你要不打死老子,老子就弄死你!”阿五满脸是血,狰狞地说道。
“打死你?没那么便宜!给老子起来!”崔阿九拽着阿五头发,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从腰后拽出手铐,反背铐了起来。
阿五见崔阿九取出手铐,气焰顿时熄灭了不少,连忙赔笑说道:“实在对不住了,阿拉瞎了眼睛,原来是位巡爷,失敬失敬。”
“少废话!老实点,跟我走一趟。”崔阿九拽着阿五说道。
“这点小事情就不用到巡捕房去了吧。你也打得我不轻,咱们两下罢手如何?”阿五一边被崔阿九推着朝前走,一边陪着笑脸说道。
“哪那么多废话,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啰哩八嗦干什么!”崔阿九不耐烦地推着阿五前行。
阿五见崔阿九是个巡捕,刚才的强横霸道早就无影无踪,就连崔阿九推他也不敢停下来反抗,不过是苦苦相求而已。
“巡爷,您一定是刚调过来的,其实我和你们捕房的人挺熟,治安组组长何斌,我们是好朋友!”
“巡爷,您就把我给放了吧,这种小事,就算到了巡捕房,也不过是再挨一顿打,也就被放了。”
“巡爷……巡爷……”
崔阿九不顾阿五哀求,推拉着他上了四马路,路口处杨登欢和曹有光正在左顾右盼,寻找着崔阿九。
看到崔阿九拉着一个粗壮汉子从小巷子里走出来,曹有光连忙冲着他招手说道:“这儿呢!快过来!”
崔阿九也看到了杨登欢二人,连忙挥手,拽着阿五走了过来。
“什么情况?这家伙干什么呢?”曹有光一愣问道。
崔阿九将刚才发生的情况说了一遍,阿五在旁边听得满头大汗,崔阿九话音刚落,阿五就抢着说道:“天地良心啊!这事真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是听到拍门声才开得门,谁知道正好撞上这位巡爷……我冤枉啊!我比窦娥还冤枉啊……”
“放尼玛的屁,和你没关系?你敢说和你没关系!为什么那家伙转了几条巷子弄堂,哪家门都不拍,偏偏拍了你家屋门!还说你俩不是同伙!”崔阿九越说越气抬腿狠狠地踹了阿五一脚。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拍别人家,偏偏要拍我们家!就好像路上有人丢了钱,你能问他小偷为什么不偷别人,偏偏偷你吗?这不就是赶巧了吗!”阿五哭丧着着脸说道。
崔阿九一时无语,气得又是几脚踹在阿五身上,阿五大声嚎叫,引得街上听人纷纷注目。
不远处,几个阿三也围着走了过来。
“这里不方便。离这边最近的巡捕房是哪一间?”曹有光皱眉问道。
“这里是中央捕房直属区域,第二警务署管辖,就在福州路447号。”崔阿九说道。
“你把人先带过去,过一会儿我和曹组长也过去。”杨登欢说道。
崔阿九一把拽起阿五,迎着几个阿三走过去,和阿三们耳语了几句,一同走向四马路中段。
“咱们不跟着过去?”曹有光问道。
杨登欢凑近曹有光,低声耳语了几句,曹有光微微一愣,杨登欢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转转?”曹有光犹豫着说道。
“转转就转转。”杨登欢摇头晃脑,十分欠揍地说道。
杨登欢和曹有光看似漫无目的地在四马路上闲逛,目不斜视地走过万和商行,杨登欢倒是朝着对面的瑞祥福绸缎铺看了一眼。
生意一如既往的好,不少花枝招展的职业女子或进或出。
由于瑞福祥绸缎铺吸引女人,而且是那种乐意在打扮上舍得花钱的女人,所以旁边几家铺面,不是卖化妆品就是卖内衣裤,使得这几家店铺人来人往,更是十分热闹。
光顾这些店铺的女人,大多是四马路的歌女舞伎,真正的良家妇女倒是很少光顾这里。
一来二去,这几家店铺居然成了四马路的一道风景,招蜂引蝶,勾引地那些浮浪子弟成群结队的过来,仿佛赏花观月一般。
杨登欢远远地隔着马路,看到河下世良和船越文山忙碌地进这家店,出这家店,手里不一会儿就多了几个纸包布袋,显然买了不少东西。
“你看啊。”杨登欢冲着曹有光说道。
“看到了!这个船越文山倒是一个痴情种子。”曹有光笑了一下说道。
“我是让你看靠在电线杆上,头戴黑色礼帽,身穿黑色西装,手里拿着一张报纸的那个瘦子。”杨登欢压低了声音说道。
“看到了,这家伙在等人。”曹有光也低声说道。
“世界可真小啊。”杨登欢嘟囔了一句。
“关键是四马路不大,专卖女人物品的就这么几家。”曹有光笑道。
河下世良和船越文山买完了东西,两个人手中拎着大包小包,站在路边,似乎在拦黄包车,河下世良冲着船越文山说了几句什么,船越文山点了点头,两个人互相说笑,朝着街底走去。
瘦子等到河下世良两个人离开,左右观察了一下,将报纸卷成了一团,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被跟上了。”杨登欢冲着曹有光笑道。
“还真是巧啊!相请不如偶遇,咱们也凑凑热闹?”曹有光笑道。
“必须的啊!”杨登欢笑道。
两个人等到瘦子跟出了一二百米,已经看得不是太清,人群中有几个人离开之后,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四马路虽然人多热闹,但是曹有光却是跟踪行动高手,即便距离很远,但是已然牢牢地咬住瘦子,没有脱钩。
河下世良和船越文山走了半条街,看到一家饭馆,指着门头听不清楚说了几句,笑嘻嘻地走了进去。
瘦子走到饭馆门口,左右看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河下世良和船越文山进了饭馆,在最里面,既不靠窗,也不靠门的位置找了一副座头,坐了下来。
瘦子跟着两个人进了饭馆,靠着门边,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杨登欢和曹有光见他们都进了饭馆,微微一犹豫,杨登欢看了一眼曹有光,意思是什么意思。
瘦子坐在门口,左右观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站起身子,手里拿着报纸,朝着河下世良他们两人缓缓走了过去,神色之间若无其事,好像仅仅是在选座头。
河下世良和船越文山虽然坐在最里面,但是所坐位置却是抬头就能瞧见门口。
杨登欢微微一探头,就被河下世良看见,河下世良脸上登时现出喜色,站起身子大声叫道:“杨警官!曹组长!这里!这里!”
河下世良一边呼叫,一边冲着曹有光二人招手。
“看见了,过去吧。”曹有光苦笑了一下说道。
瘦子闻声回头,看到杨登欢和曹有光两个人,脸上显出狠戾之色,口中叽哩哇啦地说着日语,从腰里拔出匕首,狠狠地扑向河下世良。
船越文山手疾眼快,立时挡在河下世良面前,伸手擒向瘦子手腕,瘦子手腕向上一翻,划向船越文山脖项。
船越文山伸手格挡,右腿踹出,一脚将瘦子踢向窗边。
曹有光和杨登欢伸手拔枪,齐声喝道:“住手,不许动!”
瘦子见对方来了援兵,知道再待下去,甭说刺杀河下世良,可能自己也回不去了!
瘦子再不犹豫,一个鱼跃,冲开窗户,扑了出去,在街上打了两个滚爬起来,飞快地跑入弄堂。
等到杨登欢和曹有光、船越文山跑出去的时候,瘦子已然踪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