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一场盛大的无人机灯光秀。
无人机按照精心编排的程序,在夜空中翩翩起舞,牵动着光的轨迹,点亮了夜空。排列出各种精心设计、令人赞叹的复杂几何图案,编织出一场场光影盛宴。
一架架无人机像无数璀璨星辰,在空中闪烁,流淌在无边夜幕之上,仿佛要与真正的星辰争辉。
窗帘拉开,璀璨灯光照亮沈曦照秀美的面容,无数光影绚烂如烟花,在她眼眸内倒映出漂亮的彩霞。
她安静看着,助理不知所措看她,试探问:“是不是太亮了?我去叫停?”
沈曦照:“不用了。”
她注视天上舞动的灿星,思绪却早已神游天外。
在她接收到的记忆里,她和陆清之间的经历,并不总是带着伤害。否则,陆清又不是纯粹的受虐狂,又怎么会对她如此念念不忘。
两人的生日前后没差几天,但沈父向来不着调,显然不会记住她的生日。又不是十八岁成人礼那样的大场合,助理会主动提醒,沈家从上到下,全都忘了这日子。
原主气闷一天,到晚上时,终于没忍住给父亲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回来吃饭。
她那时候还小,坏归坏,天真到可笑。电话那头是个娇滴滴的女声,听了她的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妹妹,沈哥今晚一心埋头温柔乡,只怕没心思搭理小孩儿哟。”
在她调侃的笑里,原主的脸一寸寸白了下去,紧捏手机,深觉难堪。
对方还算厚道,不像之后几年,那些一个接一个找上门,宛如过江之鲫的女人。恨不得按头让她跪下,恭恭敬敬叫“妈”,一副得了她的应允,好像真就能立刻登堂入室,做起沈家女主人的架势。
她真帮她叫来了父亲。
沈父刚洗完澡,猴急摸了两下,调戏和粗重喘息像坚硬的钩子,在心上钩出鲜血淋漓的痛。
女人娇嗔避让,将手机放到他耳边,她爸的声音带着醉意,语气不耐:“回什么回?你都多大了,睡觉还得大人陪吗?”
话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原主面无表情坐到天亮。
小陆清不敢走,怕惹她生气。也不敢动,生怕她将怒火倾泻到自己身上。她坐了多久,她就一动不动,在旁边装聋作哑陪到天亮。
陆清腰酸背痛,特别是跪坐在沙发上的双腿,血液流通不顺畅,早已酸麻得受不了,陆清小心翼翼移动小腿,舒缓气血,突然听见她问:“陆清,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两人生日只差二天。
那眼神如刀刮来,陆清立刻僵住。
脖颈、背上的伤痕还在痛,之前被按在水里,一遍遍呛水,嗓子火燎燎痛,她想也没想,哑声回复:“不要礼物,姐姐已经给我很多了,谢谢姐姐。”
一边回,她一边小心打量她的面色。倘若看到她因她的回复皱眉,陆清就会立刻视情况改口。
酸麻的腿仿佛有无数蚂蚁在骨
头内啃咬,陆清后背渗出冷汗?,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滑落,整个人僵成一座石像,一动不敢动。
出乎她的意料,相当懂事的话一出,姐姐平静的面色却陡然阴沉,眼神沉甸甸压下来,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满意。
可眼神扫过来,看见她苍白惊慌的脸,惶惑的眼神,不知是否心软,到口的责骂说不下去,语气也软和下来,她径直起身,淡淡说:“给你你就拿着,你配得起。”
或许是那点微末的代偿满足心理,她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未竟的心愿投射到陆清身上,通过陆清的体验,来间接体验那些她自己未曾拥有的事物。
她满足她,就是在满足那个什么都没得到的自己。她为她准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的生日宴。
陆清的同级师生皆收到邀请,热热闹闹的宴会从早到晚,持续整整一日。
这场宴会为她举办,陆清却不觉得自己是宴会的主人公,自然而然将其当成姐姐迟来的生日宴。
姐姐带着她从容穿梭在人群内,觥筹交错间,逢人炫耀她优秀骄傲的妹妹,客人也不吝夸赞,穷尽华丽词藻,恨不得将陆清夸出花来。
灯光很亮,晃得陆清眼疼,她缩在姐姐身后,不太适应这种场合。她没看客人,视线一直追随着从容自若、坦然大方的姐姐。
从少时到现在,姐姐一直是她最想成为的人,她的自信骄傲、坦然镇定,刨除那些恶,就连做坏事后在人们面前佯装无辜的功力,都让她深深赞叹。
除了不负责任的沈父,长辈们没有不喜欢她的,就算听人说起她做过的坏事,也只觉得是旁人见不得她好的污蔑。
瞧瞧宁从霜就知道了,宁家人被她懂事贴心的面具蒙蔽,连自家孩子都不信,她的伪装本领几乎无往不利。
即便清楚姐姐的目的,陆清也很感激她今天的举动。
她拥有的东西太少,成长过程中父母的缺位,导致很多时候,她对世界的认识、二观的塑造,都只能从最亲近的人身上学习。离她最近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姐姐。
奈何这位喜怒无常的姐姐,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她羡慕她,仰望她,追随她,她成为她的影子,成了另一个她。从她身上主动或被动学习到的东西太多,受她的影响已经深入骨髓,融进陆清骨血。
以至于在成年后发现问题,想剥离某些糟糕的部分,只是扯一下就牵动沁血的记忆,稍稍一动念头,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是彼此最亲近最了解的人。她见证她的坏,见证她的脆弱,见过她的鞭子,也见过她疲倦搂住她,心疼得眼眶通红,小心翼翼帮她上药。泪烫得陆清心底发涩,连恨都提不起精神。
爱或恨都不重要,过去这么多年,那些不重要的人早已走散在时间里,没再联系,而她们两人依然死死纠缠彼此,仿佛附骨之疽的诅咒。
大致只记得那日,晚上还有一场盛大的烟火秀。
陆清与她并肩站在一起,仰头看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炸开
她已经习惯了姐姐的反复无常,只这么一点优待,便对姐姐感恩戴德。
看姐姐神色怔然,烟花灿烂,却看不出有多开心,她自然而然问:“姐姐不喜欢吗?”
问话的时候,她带着几分忐忑,话出口就后悔自己多嘴,不自觉攥紧拳头,紧紧盯着她的脸,恨不得将刚才那句话,从姐姐耳朵里生生抓回来。
但姐姐并未无视她,脸庞微微仰起,眼睛凝视着天空中绽放的烟花,交叠于身前的双臂落到她手上,轻轻握住她的双手,放在掌心摩挲。
“烟花就算再漂亮,一眨眼就没了,人留不住,记忆存不住,我不喜欢。”
她侧首看她,眼神柔和,“你喜欢?”
陆清不知道自己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姐姐不喜欢的,她也不该喜欢。
她还在踟蹰,姐姐淡淡一笑,语气平静,“那就多看看,明年也为你准备。”
姐姐没有食言。
到陆清离开前,她的每次生日宴,姐姐都给她办得热热闹闹,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今天是她最在意的妹妹的生日。
但她从没过一次自己的生日。
陆清问她:“姐姐,好看吗?”
顿了顿,又问她:“姐姐,喜欢吗?”
烟花转瞬即逝,留不住,但无人机可以。这种持久而恒定的美,刻在它们的程序里,永永远远保留下来。
张口姐姐,闭口姐姐,像只哈巴狗围着她转,她哭她就无法开心,她笑她就欢快吐出舌头,亲亲热热舔舐她的手指。
恍惚间让沈曦照以为,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她们之间一直没变。
光没入更高的云端。
被驱散的夜色蠢蠢欲动,涌动的浓墨重新覆盖下来,沈曦照回神,对助理说:“麻烦推我出去。”
踏上宽大的阳台,外面的一切登时映入眼帘。沈曦照看了眼,对面陆清的房间并未开灯,漆黑一片。
她还在揣摩对方是否隐身于黑暗,转头又看到高空之下,熙攘人群里,那道挺直的影子宛若鹤立鸡群,安静注视着她的方向。
黑夜给她披了一层柔纱,陆清清丽的眉眼显得格外柔和,她立于人群之中,却莫名与人群格格不入。
她笑起来,冲她轻轻挥了挥手。
消息提示音又响了。
沈曦照低头:“姐姐,你的生日快到了哦。”
她像忍不住炫耀的小孩子,好不容易想到解决办法,连这么几日都等不及。
只想从今天到姐姐生日那天,让姐姐每天都有惊喜,每天都有一点期待,快乐不断叠加,持续到生日那天达到高峰,永远快乐。
沈曦照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只问:“还要多久结束?”
陆清瞬间警觉,底下的人影从手机屏幕上移开,悄悄看她一眼。
“只要姐姐想,可以让它永远进行下去。几批反复轮换,一直不停歇。”
无人机以天空为画布,用光点作画笔,勾勒出一幅幅动人心弦的图案。
色彩变化无穷,倏忽像烟花炸开,荡漾的光束飞溅出去,却不像烟花转瞬消弭。无数光点仿佛受到无形吸引,重新汇聚,迎来下一场更盛大的灿烂光辉绽放。
工作人员们全都撂下手里活计,黑压压围成一圈看热闹。零星几个客人混在其中,兴奋举起手机录视频。
沈曦照站在这里,都能听见有人高声问:“你们还有这种活动?攻略里没写啊,以后什么时候开始?”
工作人员同样懵:“不知道呀,这是我们安排的吗?我问问老板。”
这场无人机灯光秀的规模不小,温泉山庄在山上,保守估计,山下的小镇们都能看到。
远远的,已经瞧见山路上有车陆续过来,赶着看热闹了。
陆清锲而不舍追问,沈曦照明白她的用心,终究不忍:“很好看,我很喜欢。快收了你的神通吧,我要睡觉了。”
陆清遗憾道:“好嘛。”
看完表演,沈曦照回到房间,外面的喧闹声逐渐小了下去。
她确实困了,临睡前,收到陆清消息:“姐姐,晚安哦。”
她忍不住点了点她的头像,一汪碧蓝的水映出自己不自觉弯起的眉眼,柔和到让沈曦照都觉得陌生。脑海内不由回想起今日遇到陆清之后发生的事情,想想就觉得十分魔幻。
惊喜一个接连一个,半天时间,过得比她过去两天都精彩多了。只要有陆清在,她的生活绝不会无聊。
她想笑,又有点无奈,知道对方这会儿还在收尾,只怕没那么快结束:“你也赶紧休息,晚安。”
亲眼盯着对面房间灭灯了,人群已经散开,陆清还没走,打开手机备忘录,划去第一个惊喜,仔细回想姐姐的反馈,顺便总结记录:“看不出姐姐有喜欢。”
姐姐到底喜欢什么?
陆清拄着下巴,认真想了很久。
姐姐好像没表现出过对什么东西格外喜欢,纵然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没见过她对什么东西表现出强烈喜爱。
好像比较喜欢甜点,但如果没有,也没有多在意。物质上同样大差不差,买就买了,转瞬抛之脑后。买不到也就生气一阵,谈不上十分在意。
有也可以,没有也无所谓。唯有在讨厌她这件事上,持续很久很久......
这么一想,还挺扎心的。
陆清姿态自然而放松,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休息区的椅背上,一条腿优雅地交叠在另一条腿上。
视线始终追着姐姐的房间。
其实反过来一想,这不也代表了姐姐对她持久、永恒的在意吗?
那她后来的难以忘怀,有没有几分,是在两人离开后,对姐姐那么快就对她失去兴趣的愤怒?
愤怒在她还无法释怀、原谅的情况下,姐姐却很快将她抛之脑后,几乎快要忘掉她?
......居然这样吗?
陆清很少这样主动剖析自己,这要将那些血淋淋的记忆翻出来,一帧一帧揣摩自己当时的想法,揣摩对应的爱恨。
也意味着她无法继续欺骗自己,无法继续告诉自己,她对她只有纯粹的恨,她对她的报复,只是出于释怀不了从前的伤害。
她一直将那个软弱的自己遮盖在恨之下,可现在突然发现,她原来是在一再否定自己。
其实她在意的,是对方的不在意。无法释怀的是姐姐轻易将她抛之脑后,轻易忘了这么多年融进骨血的纠缠。
姐姐对她的在意,或许比对甜点的在意深。但本质上与她很快厌倦那些包包首饰、永远二分钟热度的在意,没什么不同。
好可怜哦。
工作人员看她看了半天,无人机表演结束,相关技术人员已经跟老板告辞,人群也散开了,唯有她待在空旷的场地内,形单影只,孤孤零零。
她想了半天,踟蹰上前,试探性询问:“时间不早了,客人要回去休息吗?”
陆清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她清楚这些人都在盯着自己,她不离开,对方自然不敢松懈,从容起身。
这就回了,谢谢你。??[”
可能夜色深沉,盛大璀璨的光影照亮夜空,又换来夜色更浓郁的报复。热闹后的空虚因对比强烈,更让人难以忍受。
陆清慢慢往回走,突然发觉自己好像一条追着骨头的狗,对着姐姐摇尾乞怜,期望她能发发善心,施舍给她一口肉吃。
肉就是姐姐的爱的具象化。
可一想到把姐姐比作一根肉骨头,姐姐恐怕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心情又好了起来。
她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消息发了出去,哼着歌继续处理花瓣标本。
知晓姐姐就在不远处,虽然心急,却因为距离很近,姐姐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还能暂时忍耐下冲动,没有前两日那些疯狂辗转、恨不得撕裂自己的难耐。
她睡了这二天以来最好的一场觉。
第一天一早,沈曦照是被连环夺命电话吵醒的。
她一摸手机,对着窗帘透过的朦胧光影醒了会儿神。起初以为是陆清故意报复闹腾,惹得她不安宁,出乎意料瞧见宁从霜的名字,还愣了片刻。
一接电话,对面毫不顾惜体面的疯狂咆哮,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
“好啊,你们俩联手玩我是吧!你搞出逃这一出是干嘛的?好给你们物色场地,费尽心思来我地盘上开生日趴?——啊??你等着!沈曦照,我马上就到了!看我提刀去杀了你!”
沈曦照认识她这么多年,还从没见对方发这么大火,将话筒离远了些,她连气都生不出来,无奈问。
“陆清又搞什么了?”
宁从霜语气怀疑:“你不知道?”
沈曦照懒洋洋调侃:“陆清又不是我抱在怀里的小婴儿,她的一举一动我怎么会知道?”
宁从霜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差点没把自己憋死,缓了口气,听出她好像
确实不知情,愤怒稍微收了收。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说服我爸妈,为感谢我爷爷之前对你们的照顾,刚巧最近公司没什么大事儿,合作步入正轨,大家都挺闲的,请我们一家去温泉山庄度假休息。”
“我爷爷也心动了,一家人各忙各的,好久没一起出去玩。陆清直接包机,一切都安排好,只等她们同意,立刻就能出发。”
“我爸妈他们仔细商量一番,觉得这提议挺好,刚巧我爸妈也很久没见过你了,上次听爷爷提起,还挺惦念的。总之提都没跟我提一句,完全不管我的意见,就直接同意了下来。”
听到这儿,沈曦照便明白她的顾虑了,劝慰道:“放心,陆清没那么疯。”
宁从霜叹了口气。
“我听到这消息,真有一瞬间炸开了,甚至离谱地联想到陆清为了报复我帮你,www.youxs.org,紧忙赶忙给陆清打电话质问,结果这混蛋听笑了!”
“怎么可能?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坏?”
“宁爷爷、宁叔叔宁阿姨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长辈,这些年她们对我的照顾,比沈叔叔给我的都多。我是真心将她们当作尊敬的长辈对待。”
“我和姐姐已经和好了,就是纯粹想感谢感谢几位长辈,姐姐最近状态不错,她们见了也能放心些。”
和好了,和好了。
那一瞬间,宁从霜大脑彻底炸开了。反复问了几遍,面对她的质疑,陆清十分大度。
“你问问姐姐嘛,但姐姐这会儿恐怕还没醒,你等下再给她打电话。”
陆清很体贴,越体贴宁从霜火气越旺。
这么多年修身养性,今日一朝破功,沈曦照好声好气安慰半天,知道她们下午就到,刚巧任务时间到了,不妨碍,承诺会亲自去接她们,这才给她安抚下来。
系统:【陆清到底想干嘛?】
沈曦照:【不知道呢。】
沈曦照揉了揉眉心,给陆清发消息:“你把人都叫过来干嘛?从我爸,再到宁爷爷一家,让我看合家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