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女神城……”黑长老望着装满女神城百姓的破旧飞舟, 脸上的表情似讽似笑:“这座城居然还在?”
玖茴扭头看他:“黑长老也听说过女神城?”
“难道你没有听说神君渡劫的传说?”黑长老意味不明地笑出声:“神君变作凡人与心爱女子相遇的地方,叫做女神山,女神城就坐落在此山脚下。心爱的女子身死之后, 神君垂泪不止,眼泪化作洪水,淹没了整座城池。”
玖茴摇头:“我听说的故事, 与长老讲的不一样。据传很多前,有位美丽善良的女子与一名男子相恋,后来男子不告而别,女子日日垂泪,也没有等到心爱的情郎回来,后来她的身体化作了女神山, 她的心脏变作了女神城。从此以后, 女神城便一直流传着他们的故事。”
黑长老:“为了纪念他们悲伤的爱情?”
“不。”玖茴反驳:“是为了告诫后世的女子, 不要为了情爱迷失自己。”
“玖茴, 女神城就是……小城?”南砜忆起小城古老破旧的模样, 还有城门上方辨认不清的斑驳字体,从未想过,这个不起眼的偏远小城, 竟有这样一个名字。
“城志里是这样记载的, 不过大家已经习惯了称呼它为小城。”玖茴轻叹:“再美好的名字,若是被人慢慢遗忘,那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您说对不对, 黑长老?”
玖茴回头看向阵中的黑长老。
“被遗忘, 被抛弃,是天下生灵最擅长做的事情,人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黑长老讽刺地一笑:“善变又虚伪。”
“这话有失公允。”玖茴反驳:“人族确实不缺见利忘义者, 但人族同样不缺大义者,所以读书人为义者著书立传,百姓为仁善者建庙修观。”
“长老何不去人间界走一走,看看观庙中有多少百姓捧起来的人神。”
“世人多平庸,可能他们无大善,但也无大恶。若天命有眼,不该以某部分人的恶,来衡量所有生灵。谁行恶,便惩罚谁,若因部分人惩罚众生,是对善者不公平,天命之下,应有公道二字。”
“五百年前,若有人如你这般站出来,就不会有今日之大劫。”黑长老沉默许久,一步一步缓缓走出仙鼎大阵。
失去灵力维持的仙鼎阵开始剧烈颤抖,整个大地都在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天地间人类渺小如尘土,面对大地的愤怒,飞舟上的普通百姓吓得瑟瑟发抖,抱作一团。
“这一天来得太晚了。”黑长老看着飞舟上哭泣惊惧的百姓,“五百年前是天命给你们最后的一次机会。”
“什么意思?”各宗主面色惨白,“难道……”
难道五百年前,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天命给了你们两次选择的机会。”黑长老望向风雪阵外某艘飞舟:“第一次,九方家族在魔族手中救下无辜女子,被魔族屠灭满门,当夜九方家族哭声、惨叫声响了整整一夜,却无人前去搭救。”
“附近的家族因担心被魔族报复,尸首在府邸中放了十几个时辰,直到匆匆赶来的九天宗让他们入土为安。”
“九方家族一共二百九十九口人,唯有一人活了下来。”
“那个传说中下凡历劫的神君,也是九方家族惨死的一员?”玖茴恍然明白过来,难怪妖界查不出,死于万年前的恶妖也从未听闻,只因众生总是下意识以为,神仙到凡间历劫,生来就应该高贵,应该凌驾他人之上。
黑长老没有回答玖茴的问题,而是继续讲了下去:“历劫归天的神君虽恨人心冷漠,但是仍旧愿意给世间一个选择的机会。”
“不死树救了不少人,而你们却逼着她走向了死路。”黑长老轻轻一拍,仙鼎阵消失:“以苍生大义为理由,吸干了她恶血,熬碎了她的骨。”
“木栖死去的那夜,若她还活着,只要熬过子时,瘟疫就会停止扩散,洪水也会退去。”黑长老笑得嘲讽极了:“是你们自己选择了死路。”
黑长老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可是他的声音却清楚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来人啊,这里有人吐血了!”
操纵飞船的姑娘走到吐血的步庭身边,她冷漠地看着他,许久后才缓缓开口道:“花还有重开时,而人却无回首路。”
身为妖族,面对害死甘木灵树的人,没有动手杀人,已经是极大的克制。
她走到船舷边,望向扶光山中的玖茴,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步庭低头看着掌心的血,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是他错了吗?
是他错了吗?!
秋华踉跄两步,几乎站立不稳,玖茴伸手扶住了她。
“我没事。”秋华似哭似笑,她望着翻腾的天空,双目含泪:“所以木栖本可以好好活着,对不对?”
无人回答她的话,在场诸位宗主甚至不敢迎视她的目光。
“以无数生灵的性命来试探人心,真是高高在上的神灵。”玖茴却没有因为黑长老的话产生丝毫动容:“五百年逼着木栖赴死的那些人,确实行差踏错,可是神灵轻描淡写的一个机会,用了多少性命去堆砌而成?”
“那些死于洪水瘟疫之中的普通人,他们何曾有过选择?”玖茴指向飞舟上的百姓们:“他们生于平凡,长于平凡,所求的不过是安居乐业,他们又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神灵轻飘飘的一个考验,就让他们死于瘟疫洪水之中。无数人、妖、魔死去,神灵可曾为他们低下过高贵的头颅,哪怕仅有一次?”
“五百年前绵延不断的坟冢,无人安葬的枯骨,母泣子、子悲母的绝望哭声,上苍可曾听见?”玖茴不解:“你们都说怜悯众生,都在指责人性,难道他们不是众生的一员,他们的善就不是人性?”
仍在恐惧中的普通人听到这话,茫然四顾,是啊,难道他们不算人?
“现在他们做了选择,不愿意牺牲扶光仙君做修补仙鼎的材料,你却又说他们选择来得太晚。”玖茴寸步不让:“上苍若是不公,视天下苍生为玩物,就不要以公正的道义,降下天劫。”
话音刚落,天上便劈下九道天雷,天雷来势汹汹,似乎在对玖茴言论的不满。
“小心!”诸位宗主反应过来,掏出本命法器就想为玖茴挡下天雷,但有一人的动作比他们更快。
扶光手持利剑,把九道天雷硬生生劈开拦下,剑刃上雷光闪烁,他挡在天雷与玖茴之间,毫无惧意。
“仙君……”
众宗主怔怔地仰望着雷电中的扶光,都停下了脚步。
黑长老仰头看着这一切,似叹息又似怅惘,轻声道:“他本该在今日持剑荡平扶光山,让这一切与天地埋葬,是你更改了他的命运。”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除了玖茴以外,只有离他们最近的秋华与南砜听到了这几句话。
“你错了,没有谁能更改他人的命运,世间更没有本该发生的事,一切都源于自己的选择。”玖茴张开五指,一条闪烁着翠绿荧光的神鞭出现在她的手中。
这是她第一次在人间界拿出自己的本命法器:“让一个不曾拥有温暖与爱的人,给予世间最无私的爱,等同于让贫穷之人拿出世间最值钱的宝石这般无理取闹。”
“为了天下,扶光经受与亲人分离之苦,日日遭受蚀骨之痛,他从未做错过任何事,更不欠任何人。”玖茴鞭指黑长老:“我不管你究竟是谁,也不管你最终的用意是什么,可你不该把他当做一个让人做选择的物件。”
鞭动,矫若游龙,猛如悍虎,灵胜蛟蛇。谁也看不清玖茴与黑长老如何动起手来,等他们反应过来,想要上前相助,却找不到下手之处。
“黑长老身份不明,玖茴小友与他斗法丝毫不落下风。”万火宗主越看越疑惑:“望舒阁何时这般擅长教导弟子?”
眨眼间,玖茴与黑长老已经战至半空之中,黑长老看着她手中的神鞭,神情复杂难明:“这条鞭子,可有名字?”
“无名无字,它乃女神山蕴养出的天生灵宝。”
女神鞭伸展出数丈,把玖茴护得严严实实:“我诞生那夜,此鞭同时在女神山出现,所以我唤它为女神鞭。”
“长老对女神山这般在意,难道长老就是那个让少女垂泪的无情郎君?”玖茴指尖灵光未灭:“若真是如此,女神宁死都不愿离开的地方,就要毁于今夜子时,长老如何忍心?”
“你不必试探我,我不过是个无法违抗天命,又不甘于天命的无能之辈。”黑长老望着天空,忽然脸色一变,抛下玖茴,以肉身拦下一道劈向装满普通百姓飞舟的天雷。
这道雷仿佛成了劈向百姓的开端,无数惊雷奔向普通人而去。
刹那间,无论是修士、妖还是魔,都凌空而起,掏出武器拦在了飞舟上方。
天空中各色灵光闪烁,法宝密如繁星,把一艘艘飞舟挡得密不透风。
天雷一道接着一道,修为不济的修士渐渐跌落云头,直直坠下深渊。
有些被飞兽接下,有些被修士救下,还有些被飞舟上张开双臂的普通人抬起,没让他们直接掉落在硬邦邦的飞舟甲板上。
“止血药!”长寿宫的弟子来回奔走,普通人族大夫帮长寿宫修士打下手。
哭泣的人停了下来,陷入恐慌麻木的人,也渐渐回了神。
所有人仿佛憋着一口气,眼见防护法阵被一道道天雷劈开,他们把孩子孕妇藏在飞舟或是飞楼的房间里,用身体把门窗挡得严严实实。
“娘亲,娘亲,你在哪里?”
一个孩子从窗户缝隙里跌落,他惊惶望天,眼睁睁看着一道巨大的天雷朝他头顶劈来。
一个人扑过来,把他护进怀中,惊雷炸开,孩子被塞进窗户内,被雷劈得焦黑的手,颤抖着在窗户破洞上贴了一张防护符。
做完这件事,他踉跄着走向舟尾。
“你去哪儿,那边防护法阵出现了巨大的漏洞,很危险!”
“快回来!”
他没有回头,踩着滴滴溅落的鲜血,忍受着蚀骨的疼痛,召出了本命剑……乾坤剑。
原来蚀骨之痛如此疼,原来扶光每日忍受的是这样的折磨。
他终于走到舟尾,挡在了这个巨大的法阵窟窿前。
无法使用灵台中的灵力,每一次挥动乾坤剑,疼痛便让他的脸苍白一分,他的身下,鲜血已经蜿蜒出一条血河。
“你快要死了,步庭。”玖茴飞身一鞭拦下两道天雷,挡在越来越大的窟窿之上。
步庭用剑抵着甲板,勉强让自己站稳身体,他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玖茴:“为何救我?”
趁着天雷没有过来,玖茴爬进窟窿里,一掌拍在步庭的灵台处:“拿稳你的剑,护下这艘船上的百姓,这是你欠他们的。”
步庭发现,他的灵力回来了。
“只解开十二个时辰。”玖茴甩着手中的鞭子:“十二个时辰后,你的灵力仍旧无法使用。”
“你究竟是谁,为何能解扶光仙君的封印?”
扶光仙君的封印,不可能如此轻易解开。
“我啊?”玖茴以灵力劈开数道惊雷,回首对步庭挑衅一笑:“我是引扶光仙君动情的妖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