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向城一路向南,不过三个时辰便可到达盐城,此城虽名列北齐三城之一,可是规模却不大,甚至不若其他城市的一个镇大。可就是这座看似不起眼的小城,商业却是尤为发达,丝识盐运,瓷器香料……其甚至已经控制了整个北齐的商业脉络,乃至向城和索城的商贾惟其马首是瞻。
入城后,率先入眼的景不是热闹的街市商铺,也不是道旁怒放的花树,而是南面那座最高,同时也是最大的宅邸,其占地面积甚至是向城的五分之一。奢华富贵程度,纵观整个北齐,更是无出其右。如此的风光,莫怪世人说云家之下的富贵,便是北齐的赫连家了。
不同于干阳的春夜那般温煦怡人,盐城的春夜别有一番的凉润清新。院子里的木槿花开得正好,香气随着晚风漫进了纱帐,加之地下的丫头们一早就收集好木槿花来熏衣物被褥,那股环绕周遭的香便直直渗入了梦中。
床上,男子一如往常的姿态,人前一个郎,人后一个狼。人前的清贵飘逸早已寻不见半许,赫连雪四仰八叉,蜷缩成毛毛虫状趴在床上,一半的锦被盖在嵴背上,一半则被他踢下了床去。埋头趴在软绵的枕头上,男子的嘴角不自觉咧开了一抹快乐的弧度,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梦见自己身怀绝世武功,甚至到了踏脚地崩,挥手山摇的地步。然后他一掌,流凰公子趴下了。再一拳,沧澜千花也飞了。再然后他就成了天下第一,男人敬仰女人爱慕…嘿嘿嘿嘿。
嘴角的弧度愈发深,睡梦中的男子时不时发出一声笑,却在下一刻猛的被一道好奇地声音惊醒,“少主,你在做春梦么?”
谁说的!迷迷糊糊的睁眼,赫连雪怔怔的看着那张因过度靠近,扭曲的有些辨不出是人是鬼的脸,一时还没回过神来。赶了好几个时辰的路,回到盐城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将云七夜安排妥善后,他径直躺到床上睡了过去。
旋即从床上坐起身来,男子不由几个哈欠,随口问道,“小童,什么时候了?”
“卯时了,还有半个时辰天就亮了。”
闻言,赫连雪扭头望了望窗外,天际已经有些鱼肚白。随即穿衣下了床,洗漱完毕后,天色亮的也差不多了,他交代了下人两声,随即提着一只药壶出了房门。
“少主,你干什么去?”见状,小童忙不迭问道。
扭头看着一脸好奇的少年,赫连雪挑眉,“没看见我今天带回来个女人么?这么早出门,我当然是去幽会偷情啦。”
闻言,小童浑身一个哆嗦,莫怪他家少主一直不成亲,原来是品位特殊…特殊到,居然能看上那么一个不起眼,丢在人群里就看不见了的女人。
思及此,他不由又是一个哆嗦,而后大力将房门闭合,差些磕到赫连雪的鼻子。
房外,赫连雪伸手摸了摸鼻尖,不由一声笑,云七夜的易容术,确实给小童留下了阴影。其实何止是小童,初看猛的变成如此的她,他亦是惊的不轻,不曾想这世上居然会有那样神奇的易容术,不止是面容,甚至身形都可以改变。
“不愧是…天下第一,超不过你了。”低声一嘆,男子眼里的波光流转,双掌渐渐握紧。下一瞬,宛若惊鸿跃起,直直跃上了屋顶。立在高处,他低头俯看着下面的千所屋宇,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南面的一座两层之高的庭院。静默了许久,待到鸡鸣三声后,他回神望着渐进升空的暖阳,翩然的身形兔起鹘落间,已然迅速踏过数个屋角房檐,直直向那处庭院而去。
庭院的二楼,内室里的烛光仍旧燃着,点点蜡油堆积,照耀着渐进明亮的室内。床上,云七夜缩在被子里,却是睁着眼睛。几乎一晚没睡,即便已经喝了药,浑身上下还是有些疼,不过幸而没有再次伤到左臂,要不然可就真的废了。
想着,她将左臂慢慢抬起,小心翼翼的活动了几下。一年前的那一战,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眼里全是妖红,她的血,男人额上的宝石。足足斗了一个时辰,她甚至没能碰到男人的衣角,却在最后一刻饶幸断了他的右臂,而他则轻易废了她的左手。
“师父,你输了。”
混合之身,哪怕一个轻微的小伤口,都足以让男人养很久的伤。一条左臂,足以要他的命。那一战之后,他足足闭关修养了一年之久。
“从今往后,我和沧澜…… 没有任何关系。”
万千教众的面前,她一步一个血印的下了祭天台,那一刻,她想笑,笑自己终于赢了男人,可以回干阳见爹了。却也想哭,哭自己是不是快死了。
还好,还好……她活着,而且为自己活着。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她将左手伸回被子里,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过往的任何人事。
不刻,房内涌起一阵清凉的晨风,隐隐带着花糙的香气。身子一紧,她迅速转身,那细微的声响已然使她心下的警铃大震,但见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晨风涌入,咫尺的床帐外,蓦地出现的赫连雪一身玄色的衣衫,宛若只夜里的游魂。
“哈哈哈哈……”贱贱的笑声乍起,赫连雪看着云七夜的“脸”,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张不是很白的脸上,小小的眼,塌下去的鼻,不好看的嘴…
…这样的样貌,果真是普通极了,甚至是普通中的中下之色。这样的脸,恐怕宁止也认不出来了吧?
“一大早来我这里,不会是想叫我听你的笑声吧?”一动也不动,云七夜仍是躺在床上,她看着赫连雪,像在看一个怪物。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赫连雪指了指手里的药壶,献宝,“请你喝补药。”
阴险的赫连雪,何曾变得如此之好心?一瞬不瞬的看着男子,云七夜淡淡道:“赫连少主你一大早爬窗户光临我的房间,就不怕惹人非议?”
挑眉,男子的眸光灼灼,“谁叫你男装那么久,有那么一会儿,我还真是忘了你是女人了。再说,你也用不着担心会有人非议我们,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闻言,云七夜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许往后她的真容都见不得光了。若是不小心漏了马脚,爹,师父,凤起,宁止,还有昨日那些要杀她的江湖人,随便一方势力,都能轻而易举的查出她没有死。如此,往后得小心些才是。
“真的?”廊道里,起床干活的下人们渐渐围在了一起,时不时抽气。
“我能骗你不成?少主昨晚真是回来了,不但如此,还带回来一个姑娘呢。”
“姑娘?”明显不信,“少主不是说没成为天下第一前,不会谈情说爱嘛!”
“所以我才奇怪嘛,更奇怪的是……”顿了顿,说话的人一脸诡异,引得旁人不由凑近了他。
“奇怪什么?你快说啊,急死人了。”
“更奇怪的就是,少主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哎,挺丑的。”
闻言,一群下人瞪大了眼睛,好久缓不过神来,原来……少主喜欢那种调调……
躲在门外,众人小心翼翼的掩住身形朝房内望去,正见赫连雪和云七夜两人目不转睛的望着对方,谁也不说话。
“这么早就来找那姑娘了,少主真是 ……太猴急了。”
“诶,那眼神,那表情,少主挺深情的嘛。”
“少主不容易,那么丑的姑娘,他都能笑出来。”
“是啊,你看他那么殷勤的照顾那位姑娘,还有补药喝,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躲在人群最后面,听着周遭的议论,小童狐疑的看着室内的情形,以他对他家少主的了解,少主笑得那叫一个虚伪,举手投足间全是精明算计。越看,越觉得那两人不是深情的对视,倒像是对峙。
不由长嘘了一口气,小童喟嘆,少主又有阴谋了。
向城,军营。
营帐内,男子静静地坐在椅上,一言不发。咫尺,三名将士面色严肃,昨日中午,他们才发现姚都尉不在军营里,非但如此,小云也不在。问守营房的士兵才知道两人一早出去了,说是去后山散步去了。也没当回事,他们又各自忙各自的去了,可是到了晚上也没见两人回来,他们这才慌了神,将情况禀报个了殿下。方听闻姚都尉和小云不见了,殿下面上也没有表情,只是将一件披风穿到了身上,而后一句话也不说的出了营帐,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碍于天黑,后山的山路也不好走,悬崖峭壁更是数不胜数,大伙不方便去找人,所以一直拖到了今早才派人去后山找姚都尉和小云,可眼看派出去的人都去了一个时辰了,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
不由急躁,三名将士面面相觑,隐隐觉得有股不好的预感。小云他们不了解,可是姚都尉从军多年,一向守军纪,断断不可能擅自脱离军营,夜不归宿的。既然如此,莫不是在后山出什么事了?不敢再往下面想,几人只盼前去搜寻的士兵快快回来。
“报!——”帐外,蓦地一声焦急的喊声。抬眼,宁止手里的茶杯微微一抖,只是轻道了一声,“何事?”
慌得进了营帐,少年士兵满脸的泪痕仍在,顾不得其他,沖帐内的四人哽咽道:“出…… 出事了,姚都尉,他…呜,他死了!”
“死了?”宛若平地炸响了惊雷,几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少年,“怎么回事!那小云呢?”
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少年士兵哭泣道:“小云没找到,我们几个兄弟一组,一直寻到后山最顶上,呜,就在那里找到了姚都尉,他当时就躺…
…躺在血里面。然后……可怕,他……他已经死了。尸体,我们已经抬回来了…就,就在外面呢。”
起身,宁止一言不发,径直出了营帐。不远处,围了一圈的众人泪眼模糊的看着担架上的男人,除了哽咽的泪水,还有道不出的恐惧悚然。
姚都尉死了……死的很悽惨,周身的肌肉黑青,双目圆睁,不断有小小的虫子从他的七窍钻进钻出,脖颈间的血已经凝固成了黑色,一根银色的线紧紧勒于其上。
蹲身,宁止伸手将男人那双死不螟目的眼阖起,他生前一定经历了非人的折磨,那双眸里全是痛苦。
“殿下,是巫蛊!姚都尉中了巫蛊!”生在鱼龙混杂的北齐,这些士兵哪能没见过巫蛊。可这么狠毒的巫蛊,哪个天杀干的!
不言语,宁止静静的整理着姚都尉凌乱的衣衫,七年前认识了这耿直的男人,袍泽一场,战场上曾经并肩作战,生死相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