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一惊,抬头朝侍女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东边寝院方向隐隐有灯火移动,一群人正朝这边走来。
她也再管不得折什么梅枝,看着慌乱不已,在原地转了几圈,还伸手扶正了头上有些歪斜的金枝朱钗,然后似是不甘心一般轻轻一跺脚,拉着侍女一起躲到了边上一颗参天大树的树干后头,悄悄伸出头观察着越来越近的灯火。
一行五六人,杨氏瞧着,秦敛身边最得用的侍从陈和也在,而走在最中间被众人仔细护着的并非秦敛,而是一个披着狐裘斗篷看不清面目的人。
从身形来看,这是个女人……
杨氏身边的侍女小声好奇道:「都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个女人从那位寝院的方向出来呀?瞧这见不得人的架势,该不会是……」
说到一半侍女就不说了,因为那一行人的灯火正快速朝这边移动过来,
不过几个喘息的工夫,那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她们不远处的正前方,杨氏依旧看不清那斗帽遮挡下那女人的样子,只觉应是个身形裊裊的年轻女人,还有映入杨氏眼帘的那一件泛着柔和光泽的华贵白狐裘皮斗篷。
杨氏看着一行人从她眼前走过去,耳边响起了自己侍女低低的说话声,带着浓浓的不屑和鄙夷,「瞧着样子打扮还真是贵不可言,也不知是哪个不知廉耻的攀上了东院那位……」
「住嘴!」杨氏低声严厉呵斥。
侍女被她吓得立刻禁声。
而杨氏,幽幽的目光一直追随那一行人渐渐走远,直到那灯火的亮光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中她都还在看着,她的牙齿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都快咬出了血来。
杨氏还在闺阁曾随父母入宫参加过一回宫宴,见过当时的温皇后几次,所说不熟,但也是有印象的。
方才,那一行人,她虽然看不见被众人围在最中间的那个女人的模样,但她认得那个边上搀扶着女人手的那个白面无须的男人。
那个是坤元宫的掌事太监……
杨氏握着梅枝的手越握越紧。
***
温溪悄悄出了秦府后上了马车,直奔皇宫的方向而去。
这时候,天儿已经开始零星飘起了雪花。
马车嘚嘚前行,马蹄落在地上捡起那尚未化掉的雪花。
从秦府角门出来后左拐右拐,走的都是不引人注意的小道,这其中需要穿过一条不怎么宽的平民百姓聚集的巷子,本来马车是匀速一晃一晃地朝前跑着,跑到一个地儿的时候忽然就慢慢地停了下来,耳边还能隐隐听见马车外传来的哀嚎哭声。
温溪正靠着软垫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嘴角犹挂着从秦府出来时的微笑,两颊也依旧泛着红粉,感觉到马车停下来不走了,外头还有哭声,她便睁开了眼睛看向身边的林秋娘。
林秋娘立刻掀开了车帘探身出去向外面的车夫打听情况,几人窸窸窣窣地说了一阵。
回身后林秋娘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在温溪疑惑追问的目光下才慢慢开口,「车夫说……前面有户人家突发丧事,有些混乱,堵了巷子……」
温溪的笑容渐渐敛去,她嘆了一口气,「死者为大,这天寒地冻的,他活着的家人更不容易,你让车夫转头退回去,咱们绕道吧。」
「是。」
……
很快,马车调转了头,正准备要再次扬蹄离开时,忽然雪夜紧密的长空被一道悽厉的女声划破,传入众人耳中。
「我的儿!我的孩子——」
椎心泣血的一声啼哭,而后伴随着一阵嘈杂的哭喊声。
温溪原本已经闭上的双眼蓦地睁开,脸上原本如粉黛般的嫣红剎那间褪尽,在那哀嚎的哭声中她呼吸一窒,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揪紧了衣摆。
林秋娘注意到她的脸色,面露担忧,「主儿……」
温溪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木窗,对着前头的车夫高喊一声「停车!」
马车立刻就停了下来。
温溪几乎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吹着瑟瑟寒风朝方才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有一户人家,灯火通明,人进人出,四下也三三两两地站着人正在窃窃私语的嘆息议论。
那哭喊声是从那户人家的门内传出来的,悽厉的哀嚎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很快,一口小小的棺材就从那家门里被抬了出来……
只那么孤零零的一口小棺材,被两个大人抬了出来,没有吊白绸,没有挂白幡,没有众人弔唁的丧礼,有的只是后面跌跌撞撞跟出来的一个披头散发状如疯癫的女人。
女人已经哭哑了嗓子,疯狂地想要上前扒住那口小小的棺材不让其离开,却被身后的几个人死死拉住,整个人都在疯癫挣扎……
眼前的一幕幕仿佛从温溪记忆深处传来,温溪脸上最后残存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
她的身体在微不可见地发抖,慢慢地缩身回了马车厢内,手却依旧聊着车帘,任由外头的风雪飘进来打在她的脸上。
「娘娘!娘娘我们回宫去吧!」林秋娘看着她这幅模样就知道温溪在想什么,面色焦急地去挽温溪的胳膊。
温溪没有多大的反应,不久之前的情爱喜悦这一刻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眼中再也不见任何温暖的笑意,她眼神空洞,望着黑夜中飘落的雪花,突然轻轻开口了:「秋娘,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今天是廿六了,我竟忘了,没了仇恨的目标,我竟只顾着自己快乐了……我差点忘了……珠珠离开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下着大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