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打工人因为长久加班而实质化的怨气吗?”方雪晴神情继续凝重,“我见到了,从刚才顾铭的眼里。”
浓烈到仿佛黑火般的怨气,对视的瞬间几乎扑面而来。方雪晴毫不怀疑,如果眼睛会说话,顾铭的眼睛怕不是已经骂了几百句“老板去死”和“莫挨老子”。
“所以有些事,我们还是得告一段落后再去问吧。”
方雪晴心有余悸地说着,信手将拿到的工牌挂上。凌光思索片刻,终是也点了点头。
“也是……”他轻声说着,远远朝着仍在伏案的顾铭看了一眼,忽似想到什么,又微微皱起了眉。
“诶。”他拍拍方雪晴,“你觉得,她会不会也是有……那个?”
“哪个?规则……我去。”方雪晴话未说完,忽然又被凌光拍了下,这才反应过来拍了下嘴。顿了顿才迟疑道:“我觉得不像。”
凌光:“?”
“你想,我们组织里持有‘那个’的人,包括我在内,使用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用一次,人至少得废一半。哪有这样,用个‘那个’跟加班一样的……”
方雪晴说着,再次摇头。刚巧旁边一个穿着红鞋的羊头女子路过,她下意识地往旁边避开,等对方走开后才道:“反正我觉得不像。”
她本人也是持有规则书的。既然她都这么说,凌光别再没再多问。
他盯着手里的工牌看了会儿,还是先收了起来,转而走向其他的工作人员,一方面是想问问有什么能帮忙的,另一方面,则依旧是想打探些情报。
方雪晴见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没多管,自顾自地观察起四周来;另一边,偷摸注视着这边的许冥,则是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顺手将另一张画完的工牌推出去,她默默闭眼。
起码这波是混过去了。
天知道她在看到安心园艺那两人过来的时候有多慌——毕竟有些事,她是真的还没来得及编。
当然,硬要圆也不是不行,不过这种时候,事情一堆一堆的,她是真没那个现编现卖的心思;好在不知为啥,方雪晴这回居然意外得好说话,只是搪塞了一下,居然真的没再追问了。
……不过从某种意义来说话,她方才也不算说谎。
她现在确实是没什么解释的时间——要处理得东西太多了。
前台电脑能联系到的房客,远比她想象得多,这就导致她要修改的规则也更多。同时,为了尽可能扩充词库,临时工的工牌也必须不断产出,在此基础上,她还得同时研究手头的所有阅读记录和拿到手的所有规则,力求在付出最小代价的同时完成修改……
好在后一份工作现在有邱雨菲帮忙,在许冥正式进行修改前,她会先帮着过一遍,提供一些修改思路……但总体的工作量还是很大。
更别提她的肩膀还在疼——而且因为她之前修改规则时,不慎选用了不合适的词,导致又付出了一次代价,现在两个肩膀都在疼。
无薪加班了属于是。
好消息是,她这个法子,至少目前看来还挺有用——截止目前,大部分活人房客都已经下来了,那些曾一度被困住的“房客”,也已经下来了五六个,正被工作人员组织着进行登记,看样子是会另行安置。
工牌发放得越来越多,对应的词库也在不断扩充,修改起规则来也越发得心应手。她不确定这手对拖延蝴蝶入侵到底有没有派上用场,但可以确定的是,在这整个“活动”开始推进后,不仅是房客,连好些被困的工作人员也陆陆续续过来了。鲸脂人说,或许是因为一些文字的调整,也间接给了他们找到“密室”出口的契机。
前台这块区域,也一直保持着“干净”,没有任何被入侵的痕迹。不光如此,随着归来的酒店员工越来越多,许冥注意到,他们中的不少还不知哪儿搞来了很多国际象棋形状的座钟,一个接一个地摆放在大厅的各个位置上——许冥看不见,但鲸脂人和邱雨菲都说,随着那些钟的落下,整个大厅,似乎也越来越干净了。
诡异的文字也好、蝴蝶本身也好、那些看不见的墙壁与密室也好,仿佛都被那些钟,暂时拦在了大厅之外。
鲸脂人猜测,那些钟,或许和他们曾拿到的糖果一样,都是同一个根的产物。
令人惊异的是,这些钟的作用,显然不止是扩大安全区这么简单——许冥一开始还没发觉,后来经邱雨菲提醒才发现,随着钟的数量不断增加,时间的流速,似乎也在不断变快。
准确来说,是酒店内时钟的转速,在不断变快。
明明从她的“活动”落地到现在,手机时间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那些时钟显示的时间,却已经到了早上五点。照这样下去,要快进到中午十二点,也不过再熬几十分钟的事而已。
……不。
看看那些仍在不断被酒店员工搬进来的座钟,许冥怀疑,可能连几十分钟都不需要……
这算什么,一个人七天横渡大西洋,七个人一天横渡大西洋?
许冥不懂其中原理,但这不妨碍她震惊。
恰在此时,又两道人影走进大厅,其中一个发色张扬,正是和许冥她们同一轮进入酒店的司机——至此,酒店内的所有活人,就算是被全部接下来了。
大厅这边早有工作人员等候,一见他过来就立刻引到了一边,开始毫无诚心地敷衍。那位黄毛先生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怎样,脸色一直懵懵的,直到被安排坐在旁边等候,手里还一直捧着别人发给他的拆迁办临时工牌。
至于那些曾一度被蝴蝶困住的人,他们则都被安排在了另一个区域。按说许冥应该看不见他们的,不过也不知是他们聚在一起的存在感太过强烈还是怎样,有时她抬头,还真能隐隐约约看到个轮廓,又或是看到双漂亮的红鞋子,在地上踩来踩去。
又过一阵,她看到有好几个工作人员都朝那个区域走了过去——跟着便听到邱雨菲的描述,说坐在那边等候的房客,都被叫起来了。
“他们在排队,好像是要去什么地方……啊,动了。”邱雨菲小声道,“他们要去哪儿啊,怎么那么多工作人员陪着?”
许冥目光下意识看过去,脑袋里也冒出相同的疑问——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约莫七八个工作人员围在一处,像是护送东西的镖师。
估计是怕再次被困住,带路的工作人员手里还抱着两个钟,看上去又莫名有点阴间。
“要去安全的地方。”这次回应她们的,却是旁边一直在操作电脑的前台员工,声音淡淡的,目不斜视,“这里有些房间,是它很难进去的。让他们躲在里面,就不会再被轻易抓走。”
“不再被抓走?”许冥好奇转头,“然后呢?”
“选择消失。选择离开。或是变得和我们一样。”那前台员工依旧是淡淡的语气,“都是差不多的选项。”
许冥:“……”
那是否说明,一旦选择留下,成为了魔方大厦的员工,就再也无法离开了呢?
许冥有点想这么问,却没问出口。倒是脑海里的鲸脂人,若有所思地开口:
“估计就和顾云舒和你一样。本质是依靠和异化根建立绑定联系来强化自身存在,这样一来确实可以帮助死人维持神智,但也的确没法再轻易离开了……”
“……”
许冥默了一下,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动,想想还是没再多问,低头继续处理起手上的工作。
倒是身后给她捏肩的顾云舒,闻言似是陷入了思索,又朝着那些房客离开的方向看了看。
那些房客正被引着往一楼走廊深处走。她望着最后一人的背影,沉吟片刻,忽然道:“是去8107号房吗?”
“嗯。”前台员工点头,依旧没有回头,“它很讨厌7这个数字。”
所以对应的8107、8207和8307三个房间,都相对安全。
许冥恍然大悟地点头,低头看了看手里刚拿到的诡异文字,顺手就把里面的“13”改成了“7”。
另一边,随着运送房客的那批工作人员离开,大厅内一下空旷不少。
唯有那些被他们搬来的时钟,还在越来越快地走着,有的表盘,甚至走出了电风扇的架势。
而就在它们的指针即将指向十二点的时候,一直坐在房间里的薄荷也终于走了出来。
——缠在她眼睛和耳朵上的头发已然不见。她看上去却依旧十分茫然,时不时东张西望,像是正在寻找什么。
“那、那个……”她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许冥,看上去无措又不安,“我朋友说,让我等等跟着你们……”
“哦哦可以的,完全没问题!”没等她说完,邱雨菲已经自来熟地迎了上去,挽着她往另一张桌子走:“来,你先来这边,等一下我们先把退房手续办好,然后等大门打开就可以走了……哦对,还有这张纸,你千万收好。最好是收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你工牌拿了吗?还没有啊,那你等等,我去给你拿一张,你等等就把这张纸,塞在工牌的塑封里面……”
邱雨菲说着,转身奔回前台,剩下薄荷一个,低头愣愣地看向手里的那张纸。
只见上面只有几行简单的手写字:
【恭喜你被选中参与[魔方大厦]特别回馈活动。
【为保障您的活动权益,下车后请在酒店外暂时等候。不要进入酒店,谢谢!】
落款是“怪谈拆迁办”。
薄荷:“……?”什么意思?
她看不明白,耳边却响起了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声。朋友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些家伙,还挺会的么。”
薄荷:“……??”
更不明白了。
恰在此时,邱雨菲已经拿了工牌回来,手把手教她将纸片塞进了工牌里面,确认到时薄荷一睁眼就能看到后,方轻轻吐出口气。
薄荷却在此时又偏了偏头,顿了两秒,小声道:“那个,我朋友托我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红……”
说到这儿,她自己又停了下。邱雨菲不解看过去,却见薄荷又蹙了蹙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没事了。”薄荷道,“我朋友说都快结束了,也不用打听了。”
“……???”
邱雨菲疑惑更甚。就在这时,却忽听所有的时钟都当当作响,又见两个工作人员快步上前,直奔门边——
十二点,到了。
或者说,被魔方大厦规则认可的十二点,到了。
守在旁边的工作人员当即出声,提醒在场的所有房客赶紧办理退房、准备离开。许冥亦快手快脚地收好东西,迅速步出前台。在办完退房手续后跑到门边一看,却又再次傻眼。
“这个门……好像不太对吧?”
她打量着面前只开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大门,转头求证地看向旁边的酒店员工。后者木着脸,没有任何表情,只眼神里翻滚着些许担忧。
“没办法了。”她对许冥道,“只能开这么多。”
……意思是,这条唯一能让人类离开酒店的规则,还是受到蝴蝶影响了吗?
许冥不由皱起了眉,一旁的邱雨菲倒是十分乐观,已经非常熟练地安抚起其他房客质疑的情绪,开始催促他们离开了。
只是这种“开了,但没完全开”的门,实在不太方便。酒店的大门是那种没有感应的感应式玻璃移门,这会儿只从中间开了一半不到。因为担心这门会再突然合上,酒店这边又有两名员工主动上前,替他们按着移门的两侧,这样一来,中间留下的空隙,一次也就只够通过一个人。
不过事到如今也没办法。
许冥和安心园艺的两个对了下眼神,非常自觉地都往后站去。顾云舒试探着先走了出去,确认没什么问题后,薄荷方被第二个推出门。之后则是留着黄毛的司机,以及和方雪晴他们一同进来的无辜路人。
邱雨菲第四个离开。接下去则依次是方雪晴和许冥,凌光选择断后。
然而就在方雪晴即将上前的刹那,许冥的脑海里,却再次响起了鲸脂人的声音。
“要糟——”许冥听到它的声音短促地响了下,很快又没了动静。几乎是同一时间,她的后颈忽然紧绷,某种似曾相识的剧烈压迫感,似又重重袭来——
“等等!”心脏莫名一跳,等许冥反应过来时,她的手已经扯在了方雪晴的衣领上。
回应她的,是方雪晴一个莫名又惊讶的眼神。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只听“砰”的一声响——
那扇大门当着几人的面,自行重重合上。
它合得是如此用力,又是如此迅速,以至于在场几人都愣是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负责按着门的员工被移门拖得翻倒在地,其中一个运气好,及时抽身,另一个的胳膊却直接叫门给夹上,半截手臂,现在就摔在门的另一面,手指还在一下一下地动。
而就在许冥后知后觉地嗅到血腥气的同时,又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出现了。
砰、砰、砰。一下比一下响,一下比一下靠近。她一开始还没理解那是什么声音,转头去看时才意识到,那是座钟爆炸的声响。
被摆满整个大厅的座钟,正当着他们的面,从外层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爆掉。零件四处飞散着,像是飞溅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