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苏家两位小姐应邀,同韩家姑娘一起前往福州为白老太师贺七十大寿。
半个月后,车队到达丰州,白晃晃的太阳晒得两边树叶子打着卷儿,说是七月流火,如今已是八月,可正值正午,太阳依旧烤的人心生烦躁。在客栈歇了一个时辰后,车队接着踏上路程。
午后客栈里进进出出无数,无人注意有两人牵马离开。
暑热散去,街上逐渐热闹起来,其中有两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面上戴了个极丑的鬼面具,身形清瘦,脚下轻快,一眼便可瞧出是个练家子;矮个的那个不过到那人肩头,一双极有灵气的眼睛一下子便吸引了注意,使得面貌上的娇媚都少了几分,多添一股涉世未深的天真烂漫。
矮个的背上背了两个包裹,瞧着便是哪家江湖门派的少主带着丫头出游。
此地临近惠州,他们也听闻了江湖大会的事,这些日子见了不少赶来的江湖门派,或声势浩大,或形单影只,见状并没有多好奇。
两人出了城门,这才翻身上马,向着惠州方向离去。
这两人当然就是借着祝寿之名跑出来的苏泠苏络。
托韩岁欢的福,假扮苏泠和苏络的青禾及紫苏已经在前往福州的路上了,青禾不在苏府,自然不会被人陷害,而她们也算有了正当出门的由头!
从丰州到达惠州骑马要一天半的行程,而武林大会在八月十四,看样子,她们还要在惠州住上十日左右。
夜深时分,苏泠苏络牵着马到了一家客栈。
客栈不大,也不是什么好地段,不过这里已经是惠州地界儿,因着武林大会的事,还有空房间的大概也就这样不景气的小客栈了。掌柜不在,小二守在柜台前打着瞌睡,街上寂寂无声,苏泠上前敲了敲柜台。
那小二正迷迷糊糊,抬头瞧见一个鬼面人,他“妈呀”一声,瞌睡彻底散了个干净。仿佛浑身汗毛都在跟着叫嚣受到了惊吓,苏络跻身上前时,他这才捂着心口定了定神。
“抱歉抱歉。”苏络态度良好的同人家道歉,“我家公子面容有损,这才常年带着面具,一时忘了,吓到小哥了。”
小二上下打量了眼苏络口中的这位公子,以他的经验,自然是一眼瞧出他们这一身行头不值什么钱,不过是两个落魄的江湖人,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还学着人家来凑这武林大会的热闹,真是!
他撇着嘴爱搭不理的歪在柜台上,“住店?一晚一两银子,吃食另算,热水另算。”
他打哈欠的功夫瞥了眼两人,仿佛在说两个穷鬼肯定吓傻了,而后他摇摇头,“大发慈悲”道,“没钱就去城外破庙,别耽误小店做生意。”
苏络挡了苏泠一步,心说就你这态度,怪不得这店清冷成这样,许是掌柜的上辈子造孽,才摊上这么尊大佛。
不过她还没说话,就听身后又有脚步声,来的也是两个江湖人,瞧着像是兄弟,年长些的眉眼上有道疤,便显得凶悍些。
小二眼皮一搭,又是方才那套说辞,“住店一夜一两,吃食另算,热水另算。”
不过他这次站直了,也没说没钱就让人走的话。
年长那人皱了皱眉,眉宇间的疤便像是一条蜈蚣一样动了动,他上前一步于苏络并站,苏络能闻到他身上炊饼的味道。
他压低了声音,可声音还是汹涌的回荡在没什么人的大堂,“一夜一两?打劫?”
苏络觉得他那话的意思大概是想说,论打劫,老子比你有经验多了,不过老子不打劫很多年,并且不想和你计较。
小哥显然不明白这话外音,可他明白抓住自己前襟的手,力气足以把他从这半人高的柜台里拎出来,再毫不费力的扔出去,于是很识相的改了口风,“大侠大侠!见谅啊大侠,这也是最近住店人多,我们也没办法啊!而且这是我们掌柜的定的价,小人就是个跑堂的,传个话而已!”
“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刀疤男拍桌。
那小二一脸愁苦,“我们掌柜的家里有事,赶回家去了,要不...您看看别家?”
道疤脸把手里的刀拍到了柜台上,“今天他就是自己生孩子,你也得把人给我叫过来!”
刀疤男身后的人扑哧一笑,声音透着股读书人的内敛“哪有男人生孩子的?”
苏泠早等得不耐烦,她从怀里掏出钱袋扔了锭碎银子过去,“备些吃的、热水,带路。”
苏络毫不意外苏泠这种很穷、但只要一有钱就大手大脚行为,毕竟凡事有因有果,穷和大手大脚不仅并不冲突,长期相处下来还很互相促进。
小二好容易从刀疤男手下脱身,忙不迭的跑了过去,态度殷勤,与方才判若两人。
上楼时,苏络瞧见刀疤男身后那人在同他低声说些什么,等苏络反身关上门时,那两人已经离开了。
苏泠端坐在桌边,苏络将包裹放在了一旁。
这屋子勉强还算干净,瞧得出来是刚打扫过的,许是也知道这武林大会会来不少人,他们也指着赚上一笔。
没一会儿小二又送上来了两碗面,寡淡的飘着两片菜叶,再送上来热水后就离开了。不过许是方才意外替他解了围的缘故,他走之前还特意挤眉弄眼的提醒了她们,说这屋子不是很隔音。
苏络耸耸肩,出门在外的,哪还有这么多讲究?
不过等她躺在床上快睡着时,才明白那挤眉弄眼真正的含义。
她们不讲究,有人比她们还不讲究,打呼磨牙都能理解,满腔热情都在情爱上也算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可动静闹得太大,已经惹得两边人吵了起来还是收敛些得好,尤其大家一路奔波,休息不好脾气自然大些,这口水战万一上升肢体动作,怎么也是没了体面的事。
苏络背对着墙,纠结半天还是慎重的敲了敲以示提醒,没想到那边顿了顿,似乎是换了个位置或者方向,苏络明显听见墙面有规律的震动起来。
苏络敲墙的手收了回来,深吸了口气提醒自己就睡一晚。
不过她大姐姐居然半点反应没有还真是奇怪,她摸黑爬起来,刚想叫大姐姐又怕旁人听到暴露了身份,便轻声道,“公子?”
她这点声音还不如方才骂战的人动静大,苏泠自然没什么反应,苏络探手摸了摸她额头,却意外发现她眉头紧皱,额头汗津津一片湿润。
苏络刚想推醒她就被苏泠一把抓住,她声音低沉,似乎疼痛难忍,“别动!”
苏络趴在她旁边,“好好好,我不碰你,但是你现在怎么了?要不要我去找大夫?”
她极轻极小心的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苏络隐约觉得这场景眼熟,眉心一皱恍然道,“大...公子,你是不是...来那个了?”
苏络跑去了客栈的后厨,小二听她说要自己煮水,嘟囔了句有毛病又缩在门口打哈欠。苏络没找着红糖,就只切了些碎姜,翻箱倒柜好一阵找才找着一点蜜,小二拦着不让用,苏络一边应着好一边往里倒,倒完了才“大惊失色”道,“呀,一时手抖,你放心,我们家公子给钱,双倍。”
小二的脸色略好了些,骂骂咧咧走在苏络身后,目送她上了楼这才趴回柜台。
次日她们二人出门时天色尚早,大堂里零零落落坐了几个人吃早饭,她们要今日赶到同裴邕良约好的见面地点汇合,再一同赶去卫家堡。
苏络早见识了苏泠有多能强撑,让她先在房内歇着,自己去雇了辆马车。
许是天色尚早,厨房的灶火还没烧起来,大堂里一群人等着早饭,免不了的聊上几句,可也不知是不是苏络的错觉,总觉得他们那些若有似无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自己身上。
苏络皱皱眉,心中别扭却也不想多惹事,匆忙回到房内时,苏泠已经吃完了早饭,她随意塞了两口便一起出了客栈。
马车已经在客栈门口等着了,可马夫一时不知跑去了哪,她们便只好先在车上等着。
苏泠戴着面具,苏络也瞧不出她的脸色,她往苏泠身边凑了凑,“公子,要不你靠着我歇会儿吧?”
苏泠没拒绝,昨夜本来也没睡好,现在刚缓过来些,困意便如同肚子里无孔不入的疼痛一样浸满了全身。
她到是迷迷糊糊睡着了,苏络听着大堂里那些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声音气的肝疼。
有个人忽然放大了声音,“可不是嘛?就是他们那个屋子里传出来的!你瞧那男人一副腿脚虚浮的样子,啧啧。”
“我还听见小二给他们算账的时候说昨夜的热水要双倍价钱,十钱银子,这得用了多少热水。”
“你管人家呢,昨晚...啊?”
几个人忽然笑的心照不宣,有人骂了一句,“艹,老子赶了这一个月的路,晚上还要听这动静,身上这火都起来了!”
“我还听见了,什么大,别动,舒服的话,现在的人呐,还真是...”
他们忽然噤声,似乎楼上又下来了什么人,没一会儿那人想是出了客栈,他们又肆无忌惮的说起了旁的事。
苏络长出了口气,心说连她压低了声音的话都听得见,居然听不出来发出声音的不是一个人,兄台这耳朵还真是随心所欲,只听想听的话!
靠着她的人忽然闷笑一声,苏络脸刷的红了,一时也没想好自己是该装作没听懂还是装作没听到,只忽然觉得这车夫来的似乎有些太慢了。
苏泠也显然没有揭过这件事的意思,她昨夜只是疼的不想多管闲事,却也没到了什么都察觉不到的地步,闻言便猜出了七七八八,愈发觉得苏络手足无措的样子很是好笑。
“苏家嫡出的三小姐居然沦落到被一群江湖人指指点点,不知顶着这名头,还能不能回得去苏府?”
她果然还在记恨着自己拒绝她出来看人打架的事。
苏络叹了口气,“好在现在的苏络是公子的丫头,苏家三小姐正在去福州的路上。”
苏泠哼了一声没睁眼。
苏络掏出包桂花糖凑到苏泠嘴边。
苏泠皱着眉撇撇嘴,一脸嫌弃,“这是什么?”
“桂花糖。”说罢,不由分说就塞进了她大姐姐的嘴里,也就是趁着她不大舒服,苏络才有几分得寸进尺,“吃块糖会好些。”
苏泠不爱吃糖,却也不至于吐出来,含在嘴里含糊不清的道,“比你昨天煮的水还难吃。”
车夫回来了,匆忙拿着一张刚出锅的大饼,“对不住客人,让你们久等了,咱们这就走。”
苏络扬声道,“不急,我们不赶路,劳驾您驾的稳当就好。”
“怎么不...”
苏络抬手捂住她的嘴,待车夫应下了,她才将手又放在苏泠小腹上,“睡吧,大不了多走一天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