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娇娇被蒙住了双眼。
她在心底冷笑,谢息澜这个举动完全是多此一举。
她日夜都被监视,几乎变成了可以任他拿捏的一只蝼蚁。在对方的眼中,自己想必已经没有了任何还手之力,那他又何必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下功夫。
谢息澜用手牵着她,冰冷的指尖带来的触感像是毒蛇在手上游走。
“姐姐,当心一些,底下是台阶。”
许娇娇被蒙在黑布下的眼睛轻轻颤了颤。
她被困在那像是囚笼般的房间一个多月,日夜胆战心惊,做梦都想从这深宅大院里飞出去,但每次午夜梦回,都会发现自己还处在这个地狱之中。
现在,她总算离开了这地狱一步。
呼出一口气,感受着暖阳照拂在身上的温度,许娇娇的唇角勾了勾,到底露出了一丝喜意。
谢息澜歪头打量着她。
自从自己将这人拘禁在府中之后,许娇娇注视他的眼神一向是冰冷无情的,脸上的神情不是愤怒便是嘲讽。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笑。
谢息澜就这么看痴了,抓着她的手停在院落中,只盼着这一刻能够停留得久些,再久些。
但许娇娇脸上的笑意转瞬即逝,紧接着便张口问道:“怎么还不走?”
一句话将谢息澜拉回了现实。
自己心心念念爱慕者的女子,心里牵挂的一直都是旁人。
这个认知让谢息澜额头上的青筋毕露,眼中也闪过了一抹狠厉。
但是——
他转念一想,离那人的死期也不远了,自己迟早会得到姐姐的心,也不必急在这一时。
于是谢息澜轻笑一声,一手推动轮椅,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许娇娇的指尖。
他享受将许娇娇掌控在手中的感觉。
当对方的眼睛,让对方只能依赖自己,让对方的眼中心中只能装得下自己一人。
他慢声细语,牵引着许娇娇朝着府门口走去。
下人们抬着轿子默默在此等候。
谢息澜抬起了轿帘,扭头冲着许娇娇笑了笑,但随机反应过来,她的眼睛蒙着布,看不到自己的模样。
心底略微有些失落,谢息澜垂下了眼帘:“姐姐,前面便是轿子,你抬脚小心,不久便能见到秦将军了。”
轿子里铺满了软枕,身手所处触是顺滑无比的绸缎。
许娇娇对此只能用一句无福消受来形容。
她一言不发,但眼角沁出的泪水洇湿了蒙眼的黑布。
……
不知过了多久。
许娇娇双目无法视物,只能在轿内心焦等待,手紧紧抓住了衣摆,攥起了一片又一片衣褶。
直到轿子一顿。
许娇娇持感到软轿被稳稳放下,随后谢息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到地方了,姐姐小心些。”
他伸出手来,强迫许娇娇与他十指相扣。
阴冷的风中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味,仿若带着无数犯人的哭嚎,令许娇娇心中一寒,脚下都变得踉跄了起来。
这应该就是地牢了。
那个传说中令阎王都望之却步的地狱,也是关押秦重烨的地方。
谢息澜的手十分有力,稳稳扶住了她。
他的声音在地牢中显得尤为阴沉:“姐姐,说了让你当心些。”
轮椅的轮子碾过了地上细小的砾石,在寂静的地牢中吱呀作响。许娇娇像个盲人一样被谢息澜牵着往前走,只记得路千转百转,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还没有到……
马上就要见到自己日夜想念之人,许娇娇的心怦怦急跳,脚下的步子也不由自主变快了些。
谢息澜视线一斜,若有所指。
“姐姐,秦将军这次可是犯了大罪,我冒死带着你偷偷进来与他相见。待会见到了他,姐姐可得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不该说的话若是说出了口,兴许会对秦将军不利。”
许娇娇的指尖缩了缩,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线。
她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以无声来表达自己的态度,周身寂寥得像是落了一层雪。
谢息澜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
前方又过了几个弯,地牢中的温度骤然下降,而在这时,谢息澜也终于停了下来。
许娇娇也跟着驻足。
她微微张口,说不出话来,只能茫然无措的侧了侧头。徒劳地睁大了眼,但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片黑暗。
已经到了吗?
耳边能听到的只有细微的风声,以及自己早就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
许娇娇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一秒钟也变得漫长无比。
终于,总算掺入了其他的声音。
细碎的铁链声响了起来,让人心安的视线也落到了她的身上。
许娇娇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无法视物的双眼定定朝着前方望去,脚尖微动,往前进了一步。
有人无声进来,揭开了许娇娇眼前蒙着的黑布。
虽然地牢中本就昏暗,但她还是被骤然出现的光亮刺痛了眼,眉头紧皱,伸出手挡了挡,一刹那的不适过后,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终于重新映入了许娇娇的眼帘。
地牢四周的墙壁因为阴冷的缘故生满了青苔。牢房中间放着一张破旧不堪的桌子,落满灰尘,烛台上的蜡烛只剩下了短短一截,四周围了一层厚厚的蜡油。
这里没有床,只有几堆泡在臭水里的芦苇。
而在一边唯一一处可以算得上是干净的地方,有一个人就在默默注视着她。
秦重烨的头发披散,双手双腿均被铁链锁拷。
他盘腿坐在地上,脊背依旧挺如青松,坐姿未有丝毫的松懈,只是眼神却无比温柔。
许娇娇的眼眶中立马蓄满了泪水,心底忽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自豪。
她的男人——无论身处的是怎样的逆境,都同样不屈,一刻也未曾弯下脊梁!
但与自豪一同升起的还有几乎要把她压垮的心疼。
秦重烨的情况并不像她在梦境中看到的那样可怖,身上并没有布满血污,衣物也能算得上干净整洁。
可他瘦了,脸色也更加苍白了。
只有那声熠熠有神的眼睛还一如往常。
相见的画面早已在脑海中重复想象了千万遍,可真到了这一刻,许娇娇还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和秦重烨倾诉。
一个多月以来所受的全部委屈和心酸像是在这一瞬间突然迸发,只有在秦重烨的面前,许娇娇才感觉到自己现在竟然前所未有地脆弱。
泪意朦胧,许娇娇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理智使许娇娇克制着自己扑到秦重烨身边的冲动。
而秦重烨也在同时张口叫道:“娇娇……”
熟悉的嗓音和称呼令许娇娇有恍若隔世的错觉。
似乎他们从不曾分离。
随着这声轻唤,一直在许娇娇的眼圈打转的泪花沿着睫毛落了下来。
泪落无声,却像是在秦重烨的身上重重砸下一锤。
他的身体一颤,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许娇娇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一直旁观的谢息澜。
“我想和我夫君单独待一会儿,可以吗?”
谢息澜想也不想就出声拒绝:“不可以。”
他时刻盯防着许娇娇那神秘的手段,生怕她会像救走那三个孩子和许氏他们一样救走秦重烨。
他绝对不会让秦重烨有丝毫的可乘之机!
谢息澜推着轮椅,直到车轮贴住冰冷的墙壁才停下:“大不了我离你们远一点,但是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许娇娇的心紧紧绷了起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谢息澜的多疑和谨慎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这无疑让救出秦重烨的行动又多了一层障碍。
她冷静质问:“凭什么?”
谢息澜的脸藏在了一片暗色之中,眼神阴惨,但唇角却弯起了弧度。
“姐姐想见秦将军,我就想办法让姐姐见到。那姐姐现在应是得偿所愿,又有什么不满意呢?”
许娇娇的掌心传来一阵钝痛。
她的指甲已经嵌到了肉里,鲜血淋漓。
“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想单独和我的夫君说说话,这难道也不成吗?”
“当然不成。”谢息澜往后仰了仰头,语气不容置喙,顺带着提醒道,“姐姐,别忘了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能和秦将军相聚,非要浪费在和我无聊的口舌之争中吗?”
许娇娇牙关紧咬,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她没再理会谢息澜,转头朝着牢门口走去,隔着栏杆和秦重烨相望,眼中又浮现出了一层水雾。
周遭的一切环境似乎都看得朦胧,只有秦重烨的脸在她的脑海中变得愈发清晰。
许娇娇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珠,强撑着挤出一丝笑来。
“夫君,战争已经结束了吗?”
秦重烨此刻也心如刀绞。
许娇娇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女人。
可现在她的眼睛却无助脆弱,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顺着脸颊蜿蜒滑落,在地上积成了一片小小的水渍。
她不应该受此折磨!
但不论心中有多么愤懑难平,此刻秦重烨都必须忍耐。
开在牢房右上角的小窗处泄露下了几缕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秦重烨的视线几乎要化为实质,将面前纤细的女子牢牢包裹。
他学着许娇娇的样子,也勾唇笑了笑,沉声应答:“我们赢了,匈奴已经在半月之前被击退,多亏了有你提供的法子,伤亡很小,能算得上大捷。”
心中压着的石块总算落下去了一块。
许娇娇压着声音中酸楚的泪意:“所以夫君回来,是为了我吗?是为了来找我吗?”
秦重烨摇了摇头。
是他把许娇娇卷进了这皇城复杂的纠纷中,卷进了这不见鲜血却依旧残酷无比的争斗。请下载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