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今天他的状态怎么样?”坂口安吾推开办公室的门, 问了每天都会问的这句话。“……嗯,没有醒来的迹象。”研究员同事拍了拍脑门, “距离上次醒来已经过了一周,好消息是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频率越来越高,按照这个速度, 他应该很快就能清醒过来。”“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怎么想也和‘很快’这个词不沾边吧。”旁边的另一位同时转动自己的椅子,抱着头痛苦地说:“我现在都不敢随便离开办公室, 碰到津田和天野主任还好、万一碰到未来妹妹和重力使……我会觉得很有负罪感啊!”坂口安吾叹了口气。他也一样啊。最开始说话的那个研究员看着永远挂着黑眼圈,进行永无止境的加班的坂口安吾,最终还是揽下了所有。“我说过如果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的,坂口前辈,你还是去好好休息吧。”坂口安吾轻轻点了点头,离开了办公室。阖上门的瞬间,他靠在墙边,喃喃道:“……我也没法心安理得的去休息啊。”哪怕这是唯一解、哪怕这是让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牺牲最小的方案。他也无法心安理得告诉自己那个年轻人就必须离开他所爱的一切,投入那片黑海之中。将已从绝望之中脱身、找到新的生命之光并为止竭尽全力去活着的人重新推入死局,这比让他单纯地见识那些苦难还要绞碎他的心。=四个月草长莺飞,河堤两边已经能看到对着樱花树拍照的摄影爱好者、花瓣铺洒在青灰色的道路上,让坚硬的、老气的人行道也多了几分柔软色彩,人们穿梭在光斑闪耀、落英缤纷的樱花道中。诸伏景光从洒满阳光的窗边醒来,目之所及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景色真美啊,还是春天好。”当前辈在他面前这么说的时候,他只是微笑着赞同。这种时候,他怎么也说不出扫兴的话。在所有人享受明媚阳光和湛蓝天空时,只有他度过了一段没有色彩的时光。仿佛只有他的世界褪色了。从某日起、他说不清这日到底是哪天,但自那时起,身体中就像有了一个空腔,却怎么也找不到能与之匹配的填补品,所有的喧嚣都会从这个空洞穿堂而过,他人的快乐和喜悦只能很少的停留一部分在他的身体里。他一定是丢失了什么。那一定是足以让灵魂都变质的重要的事物。从圣诞节到新年,他和往年一样、和亲友、和家人度过,但是正是因为这一切都和往年一致,才让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失落。“我好像和谁定下了约定。”新年参拜时,他看着投入钱币许愿的钱箱,忽然说道。降谷零看着他的脸,他的表情起初是茫然的,接着,那强烈得想要撕裂一股看不见的墙壁的情绪就这么澎湃地涌现出来。“……为什么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沉默过后,降谷零也说道:“我也一样。就像做了一个梦,但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能回想起来的,只有那些朦胧的感觉。就像是整蛊一样,但是真的有这种能操纵他人想法的整蛊吗?”诸伏景光抬头看向前方那用来许愿的神龛。“如果这是整蛊就好了。”他说,“如果是整蛊,只要有人拿着广告牌出来告诉我们这是‘骗你们玩的’,然后把那些我们遗失的重要的东西统统还过来就好了。”这么一来,心中被挖空的地方也会重新被填满。从他的人生中消失的人也会从那个他触不到的国度归来。这种朦胧的情感愈演愈烈,直到某日汇聚成了强烈的、称得上是思念的感情。他在思念某人。思念一个他不知道是谁、不知男女、不知年龄、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不知自己为何会如何思念他的人。但他确定的是:自己的思念一旦开始,心中的空洞就会像正在被缝补那般活动起来,空洞的边角被针刺入、又因穿针而拔出,用思念的余韵将空洞的边角给填补,而又因怎么都想不起那人具体的模样而重新破开。宛如自虐一般无法抑制这份思念。如果他是侦探就好了,能将线索抽丝剥茧、将那个藏起来的某人给找出来。起初的那一周,他想找到他,然后问他你是谁、你为什么消失、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又过了一周,他想:如果自己见到了他,一定要问问,他对自己是什么感情。再过了一个月,他心说如果见到那个人,他会问那个人你是否也在像我思念你那样思念我。又一个月过去,他什么都不想了,他所想之事唯有一件我想见他。想见他。很想见他。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用说,不用问,不用想。只要见到他就好。“我要去见他。”他心想。=海水的温度是会改变的吗?舆水怜没想过这个问题,再说这问题也轮不到他去思考,他既不是科学家也不是探索者。他只是深陷这海水之中的一个意识体,他没有身体,照理说也不该有感觉,可他只记得起初四周的一切很冷,像冰正在融化那般。紧接着,温度慢慢转暖了。海里也会有温度吗?“他今天醒了吗?”“没有。”“您什么时候能醒来呢?”“不只是我,您的朋友、您的恋人、还有那些被您帮助过的人,我们都等待着您醒来的那天”“已经春天了,说起来已经是可以赏樱的季节了。”“您要玩小游戏吗?我朋友开发了一个小游戏,他说如果您很无聊的话可以玩一下。好吧,我知道您现在听不到我们的话,看不到我们的消息。”不。我听得到。舆水怜心想。他只是没有力气去说话,去回答他们。自己醒着的时间太少了,因为这里太冷了,但是那个人说已经春天了,海水变暖和是因为这个原因吗?他喜欢这样的春天,他想,如果再这么暖和下去,他一定就能醒来了一定是这样的……对吧?可是,明明已经很温暖了,为什么他还是无法伸出手、无法告诉他们自己想要醒来呢?……意识体也能做梦、也能流出泪水吗?=【……你现在的模样也太惨了吧?】谁?【我好像只是一段时间没在你身边,你怎么连自己的身体都搞丢了啊!只听说过把钱包弄丢的,但没听说过冒失到会把身体都丢掉的……等等,你还清醒吗?你还知道我是谁吗?】我很清醒。【酒鬼也会这么说,但是他们多半都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嗯……那你知道我是谁么?】……【果然还是不清醒啊。】【就这么看着你走向bad end不是我的风格。我做了那么多,可不想看到你得到这种结局,“好人没好报”的故事已经够多啦,至少不要让这种坏结局出现在我面前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抱歉。【这个时候还说抱歉,你果然是笨蛋?算了,就算是笨蛋,等着你回去的人还是很多的,也许他们就喜欢你这样一根筋的笨蛋。】……我不是笨蛋。【你就是!对了……我不是来批评你的,差点被你带偏了。】【你把我的话记住了,你做得很好啊。】【被人认可、被人喜欢、最好是受人欢迎你做到了啊,满分啊!】【从今天起,你不再是随取随用的炮灰了,恭喜你】【你是配角了哦!】【既然好不容易成为了真正的配角,接下来就当做一次没有终结的假期】【和珍惜的人一起,好好享受人生接下来的人生吧。】【唔,我对传送不太在行啊,那就送你最后许愿的地方好了。】【对了,你可别给我许什么“麻烦再给我实现99个愿望”这种让人头疼的愿望啊……!】混乱的意识无法全部理解这个谜之声所说的话。但是,那种想要哭出来的感觉不再仅仅是“感觉”。包裹在意识之外的海水如退潮那般悉数离去,青年再度感觉到自己拥有了人类该拥有的躯干和四肢。头顶的阳光传递的暖意是真实的,和那片电子海中虚假的温暖并不相同,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激活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在触碰到脸颊的那一刻,他又激活了人类专属的害羞情感,蹲下身来将脸埋了下来。这一次,落下来的泪水是滚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