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冲过去,只一拳就把张宓打翻在地,然后骑到了他的身上。
杨沅其实收着力呢,得打的恰到好处才行,可不能真把这只长腿螳螂给打死了。
因此一拳把他撂倒以后,杨沅就改拳为掌了。
“啪啪啪啪”,杨沅左右开弓,一顿大嘴巴抽得宣旨院长昏天黑地,只是唉唉惨叫。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成何体统,快拉开他!”
秦熺气急败坏地大叫着。
秦熺今天到承旨院来,是因为由林一飞负责编撰的几套宋史籍资料已经顺利完成了。
其中但凡涉及秦桧的事情,全都做了篡改或者矫饰。
而南宋自建立以来,一共才二十七年,秦桧居相就有十九年,其中独相有十八年。
所以几乎所有的大事,都绕不开秦桧这个人。
这种情况下要把这套东西编撰的严丝合缝、经得起推敲,着实不容易。可历时数年,他们终究还是完成了。
只要传之后世的是由他们这些编撰的东西,那秦桧便再没有污点了。
时下还有许多人在暗中唾骂秦桧,可是千百年后,还有谁会记得他当年做过什么?
还不是要靠史书的记载来评价他?
而这史书,就是秦桧的人写出来的。
秦熺来此,是想亲口叮嘱张宓关于后续刻印颁发储藏等事宜。
结果他还没说几句话,就突然跑出一个人来,对着张宓大打出手,仓促之间,秦熺竟没看出来者是何人。
几名官员听了枢密使的怒喝,连忙上前想把杨沅拉开。
杨沅手搪脚踹,鲤鱼打挺,好一通折腾,这才“放水”,被那几个官员硬生生地把他从张宓身上拉了起来。
“你们不要拦着我!我要打死他这個人面兽心的畜生!”
杨沅大叫着,胡乱把手一挥。
秦熺的官帽帽翅实在是太长,正好被杨沅的手指勾到。
于是,秦熺头上的官帽“嗖”地一下就飞了起来,在空中旋转了几圈,稳稳地落在了一丛花木之上!
秦熺被他气得脸色发青,大声怒喝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嗯?杨沅!”
秦熺愣了一愣,这才认出杨沅来。
林一飞脸上顶着一个清晰的鞋脚印,气急败坏地道:“你大胆、胆大、胆大包天!竟敢以下犯上,殴打上官!”
“他算什么上官?呸!他是个衣冠禽兽!”
杨沅指着倒在地上,犹自眼冒金星的张宓,大声地向人控诉起来:
“这个斯文败类,竟然觊觎我的女人,先是言语挑逗,继而动手动脚,他还摸我女人屁股,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句话一下子把秦熺等人都给镇住了,嘶~~这般刺激的吗?
四下里冲上来,正准备拯救张宓的胥吏差役们,也都齐刷刷地站住,纷纷竖起了耳朵。
秦熺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了。
他知道张宓这人一向管不住胯下之物,只是此人除了好色,其他方面还是让秦熺很满意的。
对他但凡有什么交代,张宓都能办的利利索索,些许小毛病,他也就不在意了。
可是……他调戏人家的家眷,这就有点过份了啊,难不成张宓竟有曹贼之风?
秦熺的签押房里,现在就有一套新出的《曲氏三国演义》,他看过,知道“曹贼”这个梗儿。
秦熺往四下看了一眼,见许多胥吏差役都围过来,不禁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你们跟我来,到里边说话!”
说完,他便拂袖转身,往宣旨院长的签押房里走去。
几个冠歪袍乱的官员手忙脚乱地把仍然晕头转向的张宓扶了起来,这时张宓两颊赤肿,已经像如猪头一般。
林一飞脸上顶着一个大脚印却浑然不知,他没好气地挥手道:“散了散了,都散了,你们没事做了吗?全都散开!”
林一飞驱散了一众胥吏差役,几个官员便搀扶着张宓往签押房里走去。
杨沅往一处花木丛深处盯了一眼,便掸了掸衣衫,扶了扶帽子,迈着八字步,泰然向签押房里走去。
这一遭稳了!
只是,没想到秦熺也在,当着他的面打人,力度好像有点大了。
机速房“蝉字房”里,小骆红光满面地站在众人中间,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说着书:
“当时,枢相大人也在场,枢密院的几位高官都在场,可杨承旨愣是不管不顾,冲上去一把拎住张宓的衣襟,抬手便是噼呖啪啦一顿抽,抽的那个狠呐!”
“哗!”众人大声惊叹起来,殴打上官就已经很厉害了,还是当着枢密使和一众高官的面打的,小杨承旨竟然这么猛吗?
樊举人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杨承旨当着这么多高官的面殴打宣旨院长,枢密使不生气吗?”
骆听夏道:“当然生气啦,两个枢密院的官员,竟然为了女人当众斗殴。
这事若是张扬出去,我枢密院可要成为朝廷各部司的大笑话了,秦枢相不嫌丢人呐?
他见院子里的人太多,便让杨承旨和张院长跟他去签押房处置了。”
众人一听没了下文,不禁大感扫兴。
骆听夏得意地一笑,道:“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后来怎样了么?”
王大少奇道:“他们不是去了签押房么?难道后来的事伱也知道?”
骆听夏得意洋洋地道:“旁人可以不知道,我包打听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后来,秦枢相便问明了经过。杨承旨说……”
小骆往薛冰欣的签押房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杨承旨说,他和薛副承旨早就私订了终身。
薛副承旨现在已经除去宫籍了,转过年来就要辞官,成为他杨家的女人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番哗然,他们还真不知道薛冰欣竟然和杨沅搞到了一起。
他们更不晓得薛冰欣刚刚升为副承旨,竟然就要嫁作人妇,离开枢密院了。
文天听了却是两眼一亮,薛副承旨一走,说不定大家就都有机会顺位升迁一步了。
那我这个知客是不是也有机会往书令的位置挪一挪了呢?
果然,跟着杨承旨好做官呐!
小骆道:“秦枢使原来也早就知道薛副承旨已经除了宫籍,很快就要辞官的事。
只是他却不知道薛副承旨是杨承旨的女人。
如今这般情形,张院长戏辱杨承旨女人在先,可杨承旨本可以举告张院长,请上官主持公道。
他却悍然动手,当众殴打上官,影响实在恶劣,这可把秦枢相气的不轻,结果……”
小骆拖着长音儿四下一扫,众人恼了。
王大少挽起袖子,急道:“结果如何,你他娘的倒是快说啊,不要再卖关子。”
众人也都纷纷催促。
小骆一看犯了众怒,便也不敢再吊大家胃口,便摊手道:“最后,秦枢相只能各打五十大板喽。
张院长和杨承旨都受到了贬责。宣旨院长张宓被贬为‘准备差使’,调去‘激赏库’当‘监官’了。
杨承旨被贬为‘准备听候使唤’,现在去管东西厨了。”
众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签押房里一时鸦雀无声。
枢密院有三种官职是专门给预备官员用的。分别叫“准备差使”、“准备使唤”和“准备听候使唤”。
“准备差使”主要用于文官序列,枢密院里受到贬责的文官和暂时没有合适差遣的文官,就会暂时列入“准备差使”的行列之中。
“准备使唤”和“准备听候使唤”则用于武官序列。
其中“准备使唤”和“准备差使”一样,也是包含了被贬责的官员,但不一定都是贬官,还可以是待选官。
而“准备听候使唤”,那就一定是犯了过错、受到贬责的武官了。
从张宓和杨沅这两人所受的处分来看,秦熺显然偏袒了张宓。
张宓现在去“激赏库”当监官了,这就大致相当于做了后勤处副处长。
而杨沅……现在是食堂主任了!
众人沉默半晌,书令张方旬不禁叹息道:“杨承旨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实在不该如此冲动的。
他若实在气不过,去将此事禀报郑都承,请郑都承主持公道也就是了,何必动手打人呢。
还是当着枢密使的面,哎,大好前程啊,何苦来哉。”
书办郭泊川赞同地道:“就是,我家开了个饭馆儿,我家娘子做掌柜。
有个醉酒客人发酒疯,也捏了她的屁股,我当时什么话都没说。
等他离开时我才跟上去,套了他的麻袋,把他拖进小巷子里打的,杨承旨他还是太年轻啊……”
郭泊川还没说完,薛冰欣签押房的门忽然拉开了。
薛冰欣从房中走出来,一脸镇定地向外便走,只是她的眼睛红红的,似乎还有了隐隐的泪痕。
樊江、王烨然等人连忙施礼道:“薛副承旨。”
薛冰欣点点头,却没有说话,径直走了过去。
众人望向她的背影,虽然穿的是一身男式官袍改装的女式官袍,不如寻常女子服饰一般修身显形,但……
哎,也难怪张院长,就那个屁股,谁看了不想掐一把?
我要是院长,我也捏。
张方旬摇摇头道:“杨承旨打了张院长,本来也没什么。
可他是当着秦枢相的面打的,这就是打秦枢相的脸了。
从此以后,怕是再也没有他的出头之日喽。”
“尽扯淡!”
樊举人不屑地冷笑:“杨承旨明年春闱是一旦会高中的,那他就要由武转文了。
秦枢相又如何,到时还能压得住他吗?
咱们武职衙门的甲历,不管是功勋也好,罪过也罢,你觉得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文官们,会当一回事儿?”
此时,郑远东找到了秦熺的签押房。
秦熺是枢密使,下边还有枢密副使、同知枢密院事、签书枢密院事等一系列官员。
再往下才是枢密院下一级机构:承旨司、宣旨院、检详所、编修司、皮剥所等等。
其中的承旨司下设有二十五房,这是针对全国军队事务的下设机构。
机速房只是这枢密院二十五房之一。
但,机速房却也是“枢密二十五房”中唯一的全国性谍报机构。
而且机速房是直接面向天子的,有事可越过枢密院各官佐直接上报,地位超然。
因此郑远东在秦熺面前,是能说得上话的。
郑远东道:“秦枢使,我机速房一房承旨被贬责,秦枢使都不和下官先打一声招呼,这让下官很难做啊!”
秦熺冷笑道:“郑都承,你的部下闯进宣旨院,当众殴打宣旨院长,本枢使和一众官员就在那里,他却视若无睹,这让本枢使,也很难做啊!”
郑远东道:“杨沅掌管着‘蝉字房’,而‘蝉字房’管理着我大宋对外的所有谍探,这个位子如何重要,相信秦枢使也清楚。
如今杨沅被贬责去了东西厨,如果我机速房外事谍探方面出了什么纰漏,下官该如何向官家交代?”
秦熺不屑地道:“自从杨沅进了我枢密院,他有几天在坐衙当值?‘蝉字房’还不是一直好好的。
如今少了他杨沅又怎样?郑都承,你未免夸张其辞了吧?”
郑远东道:“杨沅自进了机速房,坐衙当值的时间确实不多,但他知人善用啊。
蝉字房上下没有一个庸碌之辈,尤其是副承旨薛冰欣,把‘蝉字房’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上下有序,这才不出差错。”
秦熺笑了:“郑都承,你此来的,本就不是为了保杨沅,而是为了保薛冰欣吧?”
郑远东道:“下官不存在保谁不保谁,一切都是为了机速房的正常运作。”
秦熺断然道:“薛冰欣作为蝉字房副承旨,居然做了承旨官杨沅的女人,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开夫妻店吗?
他们就在你郑都承的眼皮子底下,居然犯下这样的大忌,你还想保她?不可能!
她既然已经被除去了宫籍,又和杨沅有所苟且,那就必须尽快离开机速房。除非……”
郑远东问道:“除非怎样?”
秦熺道:“除非,她愿意签下‘切结书’,从此和杨沅一刀两断,此生再无干系,并且由你郑都承作保人。
那么,鉴于机速房正在用人之际,本枢使也不妨特事特办,便许她留任,并且官升一级,升为承旨,这总可以了吧?”
郑远东沉默片刻,道:“这样的话,下官可以试着去说服她。不过,即便如此,机速房如今也是急缺干吏。
走了一个杨沅后,下官这里更是捉襟见肘,急需补充人手。不然,一旦出事,有负官家所托,下官也是难辞其咎。”
秦熺冷冷地道:“你机速房调人任人,一贯是由你郑都承作主的,何须向本枢使请示?”
郑远东道:“下官这一次想任命的人,不是我机速房的下属官吏,没有枢密院的调令,下官可调不动他们。”
秦熺眉头一皱,问道:“郑都承是想从哪儿调选官吏?”
“皇城司。”
秦熺想了一想,皇城司同样不在他的控制之中,同样是属于天子耳目。
他们之间调来调去的,不过就是拆东墙补西墙,对自己来说,没好处,却也没坏处。
眼下,杨沅虽然有错,但情有可原,毕竟是他的女人受辱了。
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的女人受人侮辱都要忍气吞声的话,那才是受天下人鄙视的事。
自古以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亡国之奴、灭门之怨,谓之“四大不共戴天”。
《礼记》中孔圣人都说,若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管是在市井间还是朝堂上碰到了,能动手你就别吵吵,你要是不当场出手,而是先回家去取刀子,那都是你丫太孙子了。
所以,人心民意是站在杨沅一边的。
我如今重惩杨沅,轻罚张宓,已经有失公道,而郑远东却忍下来了,我也不好再过分了。
不然,他若去官家面前告我一状,终究不妥。
想到这里,秦熺便取过一份调令的制式公函,提笔问道:“你要调皇城司中何人?”
郑远东沉声道:“皇城司都头寇黑衣,节级郭绪之和袁成举!”
秦熺眼皮一垂,刷刷刷地便将这几人的名字写了下来。
郑远东看着,唇角攸然闪过一丝隐晦的笑意。
杨沅眼看着这要弃武从文,奔着“考公”去了。
人家是解元公啊,绍兴二十五年的进士,十有八九有他一个。
用一个半年之内必然调走的杨沅,换来秦熺的配合,调入三员干将,不亏。
只是……还有一个薛冰欣。
这些时日来,“蝉字房”实际上就是薛冰欣在主持。
她的能力,郑远东都是看在眼里的。对于这个人,郑远东爱才,是真不舍得放手啊。
待秦熺写罢调令,加盖了印鉴,郑远东接过调令出了签押房,便往“蝉字房”赶去。
上次杨沅腿伤,郑远东前去探望,记得当时是有个小家碧玉在他身边的,好像就是他的未婚妻。
所以,他是定了亲的?杨沅已经有了妻子,那薛冰欣就没有机会了。
一个掌房承旨的七品正印,一个身份卑向的如夫人,这还需要选么?
我应该能说服她留在“蝉字房”,和杨沅做一个彻底切割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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