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安没有料到我会这么早回来。
彼时太傅大人好好地躺在床上,已经醒了但是却没有起身,我推门进去时像是惊了他,一双眸子带了些讶异看过来。
“这么早?”他问我,说完一副要起身的姿态,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躺下去了。
我:“……”
张子安:“书书定然是没有睡好,要不……上来再歇息片刻?”
说罢,他便往里面挪了挪,给我留出位置。
我哪里是未睡得好,我是一夜未睡!
我便脱了沾染露水的外衣,踢了鞋子,在太傅大人留给我的这处地方躺下。
张子安替我捻了捻被角,被子里很暖和,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他碰了碰我的手,蹙眉说怎么这般凉,握着帮我捂热。
“你身体怎么样?”我偏过头去瞧他,“昨日碰见每一个人,都说你脸色差极了。”
太傅大人眸光清清冽冽,闻言笑了笑:“不打紧,谁上了年纪没个小病小痛?……以前的老毛病,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我打量了一下张子安的面色,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还是很精神。
我默默放了心。
大抵见我沉默,张子安还以为我不高兴,有些揶揄,“昨日听说书书直接去了宫中,我就在想,到底在书书心中,还是尹舒那个小孩子更得你心些。”
我忍不住弯了弯眼角,我知道张子安在逗我开心,便如了他的意,说没想到太傅还吃起小孩子的醋来。
我问:“那这会儿怎么不问问尹舒的事情,同我说起闲话了?”
张子安坦言:“书书既然回来了,我便知道尹舒无大碍。他第一时间没有来我这里告罪,想必是陛下余气未消,或者对外面做个样子,扣几天才会放出来。”
方才我躺的急,没有顾及到发间的簪子,此刻偏头与张子安说了几句话,才后知后觉,嫌它们硌得慌。
我便微抬了头,将簪子取下,但另一只手被张子安握着,行动起来便很麻烦。
张子安侧了身,帮我一起取。
我便在这当口夸赞他,说太傅果真睿智。
张子安也一笑。
我将昨夜程晏和尹舒的情况简略同他说了几句,张子安听完微吟一声,叹了口气。
“尹舒这个孩子,以前我告诫过他,不可将自己的志向全权指望陛下,果然他当时没有听进去……不过经此一遭,怕是也醒悟了些,往后的路,终究还要自己走。”
“书书做的很好。”张子安夸赞道。
我一笑,说德怀也这样夸我,张子安应声点了点头。
我笑容不减,凝神看着张子安,又说,“德怀还说,当年你向先帝说要娶我时,先帝曾问过你,说我如果知道,你不要后悔。”
我感觉到身边这个人猛然一震,再看他的神情,果然有来不及掩饰的震惊。
——他在这突然的变化中难得显出一点无所适从。
我突然在想:这个人身体还这么虚弱,我便这样打击他,是不是有些没有良心?
……我默默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于是我主动安慰道:“陈芝麻烂谷的事儿了,我现在知道了又怎么样?又不会吃了你!”
张子安愣愣地看着我,似乎还不确定。
我瞧了他半晌,正了神色,缓缓道:“不就是……你当年向先帝说的理由是而儿时那桩婚事……我其实很高兴,真的……张子安,我很高兴。”
身边这个人终于明白,他定定望着我,确认我的确不是生气之后,整个人便松懈下来,显出耗费心神的疲惫。
良久后,他叹了一口气,“是我小看书书了……”
他眸中微光闪动,看我的眼神无端柔和。
“书书气度很大的,已经不计较这些旧事了……是我不好。”
张子安主动同我道歉的次数是很少的,况且这样诚心诚意,我抓住这个机会,趁机揪了揪他的眉毛。
太傅大人哭笑不得。
我说:“你也不要在心里想着这件事了,好不好?”
张子安看着我,轻轻应了一声“好”。
我觉得困倦了,合眼之前感觉到张子安拍了拍我,又将“好”字慢慢重复了一遍。
然后这个人过了一会儿,轻手轻脚下了床。
我装作已经睡着的模样,眼睛眯了一条缝,看到张子安拿了几本折子,出去时掩了门。
我同张子安打了个赌。
我说最多三天,陛下一定会让尹舒回来,而张子安却偏坚持至少五日。
我不知道这个人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他狂妄,便说那打赌好了!
张子安欣然同意。
到了第三日,宫中还没有消息传出来,我张望着府门,觉得自己颇有一种望眼欲穿的姿态。
张子安这两日身体好多了,每日里便在书房处理着政事,同我说,要我每日给他送一壶茶去。
我将茶壶放下,觉得时日在即,自己打赌要输了,便不是很开心。
我说:“张子安,一定是朝中有什么事情发生,或者陛下暗中给你通风!不然你怎么一副事先知道的样子?!”
张子安抬眼看我,说书书冤枉。
我怒目而视。
在这番对视中,府门处忽然有了动静。
果然尹舒回来了!
我挑了眉,向张子安挑衅一笑,转身去迎。
书房的门打开,入目却看到一个小姑娘,被老管家拦着站在门口,问她来找谁?
小姑娘支支吾吾,听见动静,圆溜溜的眼睛向我这边转了过来。
……真是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我在心中下了评价。
对于这样看着又漂亮又乖的孩子,我向来充满好感,于是主动问她,来找谁?是不是摸错了门?
小姑娘听了我的话,退了半步,仰首盯着门匾仔细瞧,然后很肯定地对我说,没有找错,这里是太傅府。
我乐了,我想这小姑娘这懵懂的模样看着挺可爱。
我的心中已经猜到她是谁了。
“那看来你是胡簌小姑娘喽?”我笑着向她招招手,“来找尹舒吗?”
身后书房,传来笔杆噼啪碰撞的声音。
……张子安这是把笔放回笔架时手抖了?
我这样想着,小姑娘已经小步跑到了我的身边。
她仰着头看我,嗓音清脆,带着明显的惊喜。
“您知道我的名字?!……尹舒在府上吗?我听说他惹恼了陛下,被关起来了……”
我微笑,跟着重复:“是啊,尹舒惹恼了陛下,被扣下了。”
胡簌红了眼眶,委委屈屈:“我就知道……这可怎么办?那尹舒岂不是不得我阿娘喜欢了……”
我想:小姑娘估计是偷偷跑出来的,惶惶恐恐将心事压倒了现在,现在忍不住破了防。
我上前,拉住小姑娘的手,说好孩子不要害怕。
三言两语之间,张子安已经走了出来。
他在我背后,我自然看不到他,但是听出他的声音很平和。
张子安说:“胡簌丫头不用担心,尹舒再过两日便回来了,至于你阿爹阿娘那里,我会去说。”
小姑娘被我拉着手,还有些拘谨,此刻也明白过来了。ぷ99.
她问张子安你是太傅伯父吗?又朝我看,带了礼貌的笑,说啊这是伯母了。
我头一次被人称呼“伯母”,觉得欢喜,应了声之后扭头去看张子安,后者同我对视一眼,也带了些愉悦的笑。
“书书——”张子安唤我,“不要逗人家小姑娘了。”
奇了怪了,张子安怎么看出来的?
胡簌疑惑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在什么地方逗了她,我感觉后辈这样天真我却如此险恶,老脸一红。
“小姑娘能来这里,就已经证明对咱们家尹舒有意了……”我对着走过来的张子安一笑,“太傅还不赶紧去说一说,安抚一下老朋友的心?”
张子安挑眉看我,半晌后兀自一笑。
而胡簌听了我的话,猛地红脸,我都能感觉到小姑娘的手抖了一下。
她声音带了些羞涩与胆怯,说她自己偷跑出来,阿爹阿娘都不知道。
我闻言笑了,说放心放心,自然不会出卖你的。
我便让张子安带着胡簌回去,嘱咐两人不必走的太近,等看到小姑娘进了门再进去同胡大人一家谈说。
等到这两人走了后,我拿了银票,去找京城最好的媒婆,让她过几日去胡家说亲。
媒婆喜笑颜开,直说在这里就先道一声“恭喜”。
我自然也高兴。
我第一次做这些事情,请教了好久娶亲的事宜,又按照往日宫中的一些规矩,大致拟订了聘礼单子,带回去与张子安慢慢商议。
回去时有些晚了,张子安已经回来等了我好久。
我便将聘礼单子给他瞧,又点亮了几盏灯烛,靠在张子安的旁边,说我们一起商量着看。
张子安拿过看了片刻,笑道写的很详尽,便这样照办吧。
我松了一口气,说那太好了,明日我便去准备这些物品。
而张子安拿着单子没有还给我,我觉得奇怪,扭头去看他。
后者对我微微一笑。
“当初娶书书的时候,因为家中没有长辈,我又对那些事宜不懂,便……全权交给了熟悉的一位媒婆去置办。当时也是粗略看了看单子,后来便没再过问,求娶之事……还是别人在身边一步步提醒,才没有出错。”
我看着张子安没有说话,后者摸了摸我的头。
“现在一对比,终究是觉得有些亏待书书——”
我看着身边这个人,觉得他的眼眸温暖极了。
“难怪你当时见到了我,连下马都要人提醒……”尘封的一些细枝末节被张子安提醒后,我想起来尤觉得好笑,“我当时觉得太傅好呆哈哈哈!”
张子安由着我笑了一会儿,弯了眼角。
他对我说他呆的话语一点都不在意,只是夸我当时的嫁衣好看。
他说,他还记得上面有亮丽的紫藤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