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堂岚沉默地走到程东身边,抬起手,用力地按了按程东的肩膀。
对不起……
程东诧异地把头转向伊堂岚,用小指掏了掏耳朵,苦笑道:你……你说什么?
凌乱的银发遮住了伊堂岚的侧脸,没人看得清他时下的表情:我说……对不起。
程东大大咧咧地怼了程东一胳膊:你跟我道什么歉!
因为我没用。
偌大的健身房里,除了这三个还在喘气的活人,便只剩下张牙舞爪的猩红的血藤枝杈,和腥臭得晃似屠宰场一般的空气。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血红一片。程东实在不希望有人把告白和抒情的地方,选在这么一个诡异阴森的空间之中。
然而伊堂岚似乎已经沉浸在漫无边际的自责里无法自拔了一样:我险些害死你们兄妹俩,面对着那么一个怪物,我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你不是也少了一条胳膊吗?
程东实在不懂得怎么安慰人,他小心翼翼地扭开了伊堂岚的胳膊,安云说过,每个人都有他应该坚守的位置,这种小规模的遭遇战的确不适合你出手……呃……更何况在这之前,你已经消耗太多体力了。
对,岚子哥。
芙蕾雅也不知在何时抹去了泪水,她轻轻地拽了拽伊堂岚的袖口,柔声道,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加入这一次我们真的全军覆没……也实在怨不了其它人,怪只怪公司所研发出的这群变异体实在太恶心。
我们不会全军覆没的,像我之前说的,我们拥有公司所没有的东西……
程东说着话,敲了敲他心口的位置,这群一意想着征服与统治的家伙,不可能拥有我们这么强大的执念。凭借着这股执念,一定能帮着我们撑到干掉公司总裁的那一天!
我不会再逃了……
伊堂岚仍旧把头深深地埋在发丝里,可是声音却已经变得铿锵有力,到了面对拇指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和你一起战斗到鲜血流干的那一刻……一定!
那一天并不远。
程东玩味地用眼睛瞥了瞥自己的脑袋顶上,那个傻/逼就在这上头,我们现在上楼,去狠狠地踢他娘的屁股!
事实上……我们很难上得来。
芙蕾雅尴尬地抓了抓头发,据我所知,记安局的技术科已经彻底接管了这栋大楼的科技造物,上升悬梯已经完全被他们控制,而这栋大楼……又偏偏没有安全通道。
程东怪叫道:你不是走楼梯上来的?
我是……
芙蕾雅向着空气做出了几个上勾拳的动作,我是爬上来的……你知道的……这多亏了霉菌……
我靠!你从17层,一路砸着天棚爬到了这里?
程东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这个看似娇小可人的妹妹,是如何撸起袖子,抡圆了胳膊和这些钢筋混凝土斗智斗勇的画面。
砸穿棚顶?当代女金刚?亚洲版的绿巨人浩克?
他连忙疯狂地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没别的办法吗?从81层一路连砸带爬地前往100层,咱们得砸穿多少个天棚?我数学不好,谁能帮我算算!
你不是有血藤吗?
伊堂岚淡淡道,造一棵足够粗壮的血树,让树干上的荆条带着我们上去。
程东一拍脑门:还是你聪明啊,我的菜岚子!杰克与豌豆的故事,我小时候读过这本书!借着巨人的豌豆,可以一路爬到云彩里面!就按你说的来!
哥,你等等……
正待程东准备唤出血树的一刹
那,芙蕾雅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不觉得,从我们的意识苏醒开始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显得太顺利了吗?
顺利?
程东大笑道,你哥哥我差点就被一号那只臭王八给活活打死,你把这说成是顺利?
但结果是一样的啊……虽然艰难,但是我们的每一步都在不停地向前走,并且越来越接近成功……
不知怎的,芙蕾雅像是意识到什么问题一样,竟然开始一步一步地朝着后面退去。
你怎么啦……
程东只觉得妹妹的作为显得莫名其妙,他苦笑着向前迈出一步,可芙蕾雅却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又向后跨出了一大步。
越来越接近成功,难道不好吗?
不好,因为这很不正常!
黑色的活体皮肤瞬间披在了芙蕾雅的身上,这个羸弱而娇小的女孩突然像是川剧变脸一样的满脸怒相,咬牙切齿地恨声道,你们谁是鲍里斯!
鲍里斯?
两个大男人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反问道,谁是鲍里斯?
鲍里斯是拇指,是权柄,是千变万化的无相者,是公司的总经理!那个家伙可以随意变换成任何人的模样,是东西部战争时,公司为了敌后侦查专门研究出的高级特工……
芙蕾雅涩声道,所以……这一切看似顺利的行动,难保没有鲍里斯的参与……你在下一盘大棋对不对,你故意留着我们的姓名,就是为了等着我们自相残杀的那一天,对不对!
小雅,你先冷静一下……
程东连忙弓起了身子,尽量将两只手心展现给芙蕾雅,轻声地安抚道,刚才的那场打斗你也看见了,我险些被那家伙干掉,菜岚子也因为这件事而丢了一条胳膊,假如我们真的是鲍里斯的话……也不可能让自己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里啊,你说对不对?
再加上娜娜呢?
伊堂岚不知在何时竟然也悄无声息地和面前的两个人拉开了距离,他侧着身子,一只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刀柄,干扰者,可以创造幻象。假如我看到的情报并没有遭受到意识体干扰的话,娜娜的核心数据很有可能已经被鲍里斯捏在手里,那个一号和他,完全可以互相配合着演好这一出苦肉计。
我靠,你们都怎么了!
程东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间你们都像是中邪了一样啊!妈的,我现在就把血树弄出来,打上100层,让你们看看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别乱动!
呛啷一声龙吟过后,伊堂岚已然提刀在手,在确定好我们每个人的身份之前,我建议任何人都不要轻举妄动……刀剑无眼,以免错怪了好人!
打上100层,一切就都能看得明明白白的,这不是最简单的事吗?
程东无奈地耸了耸肩,或许我们之中本来就没有间谍,只是鲍里斯那家伙故意让咱们互相猜忌。
不排除你所说的的那个可能……
芙蕾雅低声道,但是你又如何能确信,我们现在真的是在81层呢?轻举妄动,很有可能会失手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我知道我哥的血藤一旦绽放将会是什么样的威力,一颗可以贯穿十九层高楼的巨树,他的根系一定异常粗壮……可是假若我们的头顶正是99楼实验部呢?我可不想见到我还没过门的嫂子,被我哥用血树亲手绞成肉泥!
更何况,我从打开始就一直怀疑,为什么公司表现得一心想要将我们除之而后快,却到了现在还不肯下杀手。
伊堂岚沉静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肯定芙蕾雅
的猜测一般,我可以理解公司一开始拉拢我们成为内部员工的做法,但是为什么在我们的意识体苏醒了以后,那个鲍里斯却依旧选择缄默不语?在刚才的打斗时,如果他可以现身在81层当中,我敢肯定,我们每个人都跑不了!他就宁愿这么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一个地死在公司的大楼里面?
程东终于不说话了。
有关于公司对待他们的态度,一直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自打他接触到自己遗失的记忆碎片以后,公司似乎就一直没有停下过将他猎捕的步伐。然而时至今日,他非但没有被公司捉拿并且销毁,反而已经找到了自己全部的记忆,甚至还掌握了更为强大的有关霉菌的力量。
到了这座大楼之中,公司的态度反而变得更加离谱。他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更像是一个闯关爬楼,打怪升级的电子游戏。鲍里斯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将他活捉,或者干脆杀死,他为什么一直都不动手。
为了本是战友的同袍情谊?
那个狗东西如果当真挂念情谊这两个字的话,在第一次记忆自由运动的时候,为什么又要突然反水,摘下他的刻度!
时下每个人都在担忧着公司所盘算着的阴谋,所以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他们每个人或许真的并非是由鲍里斯变化而成的叛徒。
但在场的众人,除开义体机能不死不灭的程东而言,就只有一条命可以挥霍。
他们不敢赌,也输不起。
小心驶得万年船,两位哥哥,不是我不相信大家本人……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在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手里。
芙蕾雅粉雕玉彻的小脸突然之间裹上了一层红晕,她轻轻地咬了下嘴唇,结结巴巴道,我觉得……在我们几个人之间……应该掌握住一些能够制约住其他人的东西。
【我这个妹妹什么时候这么麻烦了!】
程东烦躁地把头扭向伊堂岚,后者竟然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随手便将自己的那柄黑刀扔给了芙蕾雅:从东西部战争开始,这个家伙就一直跟在我身边。现在我把武器扔给你,也算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对吗?
嗯!
芙蕾雅又沉静地把头扭向程东,双眼之中的金黄色泽转瞬间变为黑色,接着又呈现出一片灰蒙蒙的苍白,可以和我一起关闭义体机能信道吗?像是岚子哥一样,只保留住最基本的义体防卫系统。
乱弹琴!
程东烦闷地对着空气摆了摆手,虽然满脑子都是不情不愿,可依旧照着芙蕾雅的指示,将义体机能的全部信道截断。他并不在乎这副身体的种种夸张的战斗能力,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作为一个普通人而言,只要头够铁,心够狠,一样能在满是义体人和改造体的世界当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只是担心在关闭义体能力之后,他们又该怎样去往99层接回安云,又该怎样在重重阻隔当中,见到那远在至高穹顶之上的鲍里斯。
所以,咱们怎么上去?一头抢地,用脑袋把天棚砸开?
程东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向来也不在乎自己怒喷的人究竟是亲妹妹还是让自己牙根痒痒的对手,他指着棚顶,再次揶揄道,上不去的话……我们都在这等着?等着下一波变异体的到来?你们有扑克吗,咱们刚好凑够了三个人,可以玩一会斗地/主了!
芙蕾雅轻笑了几声,朝着81层那个泛着紫色光晕的狭小暗门努了努嘴:我觉得……我们可以去那里试一试。
那里?
程东夸张地咧起了嘴巴,那里不是……你这个小丫头嘿……那里不是叫特殊服务的地方吗?
员工守则里提到了乌鸦,但是我们找遍了81层
之下的每一个楼层,都没有看见过乌鸦。伊堂岚的面色清冷,沉声说道。
所以……有可能乌鸦只是被鲍里斯用障眼法藏起来了,没有被你们瞧见,再或者……他可能是在81层之上的地方也说不定?
程东又缓缓地把手***了口袋,紧跟着再度无奈地耸了耸肩,更何况,一只乌鸦有什么好在意的,乌鸦就只是乌鸦罢了。
员工守则上的所有规范都是反的,他们似乎是想要凭借着含混不清的规则,来避免员工们发现公司所真正畏惧的东西。
芙蕾雅柔声地解释着,把头再次扭向了程东,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会有你这样的人对公司规则明目张胆地发起破坏性实验。
伊堂岚竟也轻轻地扯起了嘴角:他们更没想到,像程东这么头铁的家伙,不只是一个。
公司说,乌鸦不会说话。
如果乌鸦真的对这栋大楼而言并不重要的话,他们为什么要将这个并不存在的东西,写到员工守则当中呢?
那就进去咯,进去瞧瞧!
程东嘴上说得云淡风轻,插在衣袋里面的拳头,却已经被死死地握住。
【乌鸦,会说话的乌鸦又会是个什么倒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