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精灵城落满了嫣红的余晖,恍若天边云霞铺满了大地,绣成繁华织锦。
银白的殿门缓缓开启,绚烂的霞光争先恐后地溢了出来,明辉若纱,将少女姣好的轮廓映得朦胧而曼妙,油画刹那间鲜活起来,她自画境中走出,长裙曳地,明艳动人,举步轻摇,婉风流转。
少年看呆了。
直到她站到他跟前,弹了弹他的额头。
“看呆了?”
倏忽吃痛,他回过神来,委屈巴巴地捂住额头:“唔……还不是阿洛太美了。”
她挑挑眉,“祭司的嘴也能这么甜吗?”
黄昏流转的光影中,少女踮起脚尖,把少年的卷毛揉成了毛线团儿,年轻的祭司瘦削高挑,矜贵沉稳,此刻却像是被顺了毛的小奶狗,垂着头任她揉搓,清亮的星眸荡开了一池春水,映照少女巧笑嫣然的模样,眸光专注而长情。
“只有阿洛能让我甜。”
“说好话也没用,姐姐我可不喜欢这一挂的。”
他霎时紧张起来:“真的不喜欢?”
“假的,你这么可爱。”
像是想到什么,少年抿了抿唇,气息低落起来,“如果今晚顺利的话……你是不是就要离开精灵城了?”
闻言,她顿了顿。
“不会。”
对上少年盛满惊喜的碧眼,苏洛洛又狠狠揉了他一把。
真是可爱。
可爱的人,应该得到奖赏。
于是她撑着他的肩膀靠近,轻易将少年压在华美的彩绘壁画上,一缕青丝沿着肩头滑落,似有若无地碰了碰英俊的脸颊,痒痒的,微凉。
有根羽毛在心头搔动,他呼吸急促了几分,视线不可自拔地坠入了一片深海般神秘的漩涡中,朝思暮想的一切似乎在此刻都将成真。
心跳如雷。
红唇擦过棱角分明的下颔,少年喉结一滚,耳垂鲜红欲滴,樱桃般诱人采撷,敏感的地方被柔软湿濡的舌尖舔了舔,而后是情人间耳鬓厮磨的呢喃,嗓音缱绻:
“顺利的话,往后余生……我便留在这里如何?”
走廊尽头的转角,一截衣角随风微扬,又消失在视角的盲区,精灵王止步于此,神色如常,握着权杖的手掌骨节泛白,悄然泄露了情绪。
厚重的乌云遮蔽了月光,天地一片昏暗,西风飒飒,一阵盖过一阵。茂盛的叶冠之下,萤火虫徜徉飞舞,如同坠落的星。
树叶摩挲,沙沙作响,生命之树舒展着枝叶,壮硕的树干错落纠缠,没有花精灵活泼的身影,安静得有些空洞,根部延伸之处,六枚石柱伫立四周,形成一个完美的六边形,将生命之树笼罩其中。
石柱刻着晦涩的符号,上有无根之火在燃烧,仔细看去,却是悬浮的炙红晶石,“火光”中闪烁着神秘的纹路,远远望去,宛若古老的祭坛。
流动的风抚过雪白的衣裳,扬起好看的弧度,少女长裙飘逸,头戴新月冠冕,灼灼的光芒映出精致的脸庞,黑曜石般的眸子也闪烁着火焰般,灿若星辰,明澈耀眼。
新月冠冕是精灵公主的象征,这本就该属于她,可时至今日,才戴在了她的头上。
“你到底要用什么办法?”
精灵王忍不住出声问道。
不知为何,眼前的一切,即便称得上是绝艳的美景,却如此令他不安。
“很快你就会知道。”她没有回头,“你现在该去的地方是奥罗城,再晚可就错过时机咯。”
“至少也该让巴泽尔过来守着,若是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这件事只能我一人完成,你们的存在只会妨碍我,亦或者说,你不信我?”说着,她忽而笑了声:“是了,毕竟在你眼中,我的存在可是个错误呢。”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刺痛了他,精灵王冷声反驳:“你非得与吾针锋相对么?”
“哈、也不知道是谁曾在第一次正式见面后就派遣精灵追杀我,屡屡将我押入暗牢,三番五次欲置我于死地,现在却要怪我针锋相对了?”
“是,吾承认那时错了,可这七天以来,吾默许了你所有任性,偌大的精灵城任由你胡作非为,你惹得麻烦事一桩又一桩,吾每日都忙得焦头烂额,连寝宫都被你霸占,只能睡在侧卧,像个傻子一样对你言听计从,可你的眼里哪怕是精灵城里的一只狗都比吾更亲切!”
眼见着少女的神色愈发冷漠,他不可抑制地心慌,不、这不是他要说的,他想说对不起,想补偿之前的一切伤害,他不想再将她越推越远,可脑海中她与埃尔文亲密的模样却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对比她如今的模样令他抑制不住地嫉妒,违背理智,气话脱口而出:“你总对吾虚情假意、挑剔苛责,难道吾退让得还不够吗!”
恍然间,空气沉寂下来。
“足够吗?”
她反问,语调很轻。
“吾……”
精灵王骤然失语,唇瓣蠕动了半晌,却哑口无言。
他该怎么解释、亦或站在什么样的立场解释这场没来由的怒火,他根本不在乎退让了多少,心甘情愿任她作弄,这世间所有美好珍贵的一切他都想呈在她眼前,他只是,他只是……
明明她总像个刺猬一样轻易招惹他,可狭小得只容得下责任的世界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多了一个鲜活的、明亮的存在,想要驱逐,才发现难以割舍,想要珍惜,却又已无法挽留。
静默中,少女向前一步,指尖抵着他的胸膛,乌黑的眸清晰地倒影出他失去镇定的模样,嗓音轻得像是随风而散的云:
“不够啊,兄长大人,远远不够。
“——你欠我的。”
她面无表情地越过他,一步一步踏上石阶,交错之时,绸缎般的青丝划过宽阔的手心,在他想要追寻的下一刻,决绝离去。
纤瘦的背影仿佛要没入那一片红光之中。
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像是毒药疯狂地蚕食他的心脏,令他心烦意乱、顾不得所有的一切想要留住那道身影,疯了般冲了过去:
“等等,停下!”
然而下一秒,石柱大亮,一道结界倏然出现,将他的身体挡了出去。
她若有所觉,脚步一驻,缓缓转身。
结界隔出了两个世界。
精灵王想动用自己的能力瞬移过去,却发现毫无效果,他对上一双漠然的眼,攥紧手心,故作镇定:“别闹了,快出来!”
“这个六芒星阵没什么别的用处,就是结实。”她垂眸俯视着他,红唇轻启,“知道吗?我遗传的能力,就是生命之力。”
历代精灵王的能力,都是与生命之树同根同源的生命之力,这是生命之树的馈赠,可他的能力却是“空间秩序”,即便同样是罕见的天赋,却因不合正统无法服众,导致了十年前的内战,直到他用强硬的实力平息了战争,以长达十年的时间证明了自己可以领导精灵族走向辉煌,才终于得到精灵们的信服和认可。
而被抛弃的精灵公主,靠着生命之力在危机四伏的黑森林顽强地活了下来,然而与世隔绝的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自愈力异于常人,哪怕是生命垂危之际,只要睡上一觉、第二天就能活蹦乱跳,可她从来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苏洛洛原本也不明白,是蛋蛋告诉她身体里的这股力量可以拯救生命之树,所以她才以此为筹码,直到那枚森林之心的出现,它蕴含的能量与她体内的本源之力如此融洽的那一刻,她终于真切地猜到了真相。
偏见如此可怕,拥有生命之力的妹妹被视为不详,而没有资格的哥哥成为了王,这像是一个可笑的错误,然而命运的捉弄却总是既荒谬,又公平。
见他神情怔忪,失魂落魄的模样,少女歪了歪头,露出几分稚气的得意,“即便你总说我是错误,可是你看,我才是生命之树最宠爱的孩子。”
玉足一转,裙踞飞扬,少女步履轻盈地走近生命之树,白净的额头轻轻地贴在粗粝的树干上。
“好久不见。”
树叶哗哗地响着,像是在回应。
天地间霎时落下了万丈光华,将她笼罩其中,少女双手交握胸前,红唇轻启,青丝飞扬,美得惊心动魄。
她悬在半空,舒展的身体昂起一个优美的弧度,柔软缠绵的嗓音歌唱着古老的铸词,白昼光芒中,细腻光滑的脊背生出了纯白的双翼,浅浅的光晕如同水波一般缓缓荡开,纯净清澈,温暖得令人落泪。生命之力白雾般丝丝缕缕从她的体内流出,将生命之树缠绕成了一个茧,天地之间,只余下至纯的黑与白。
整片魔法森林霎时沉寂下来,以最庄重的注目为她见礼。
老祭司盘腿坐在祭坛中央,遥望着远处耀眼的光芒,久久不能言语。
婉转的咏唱是救赎、希望和光,也是挣扎、苦痛和牺牲。
“爷爷,我就知道阿洛能拯救精灵族!”埃尔文兴奋道。
下午时阿洛许诺过他,若是今晚成功了,她就留在精灵城陪他,现在看来,肯定没问题了!
老祭司垂下手,颓然叹息,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年。
“原来如此,原来生命之力的种子在妹妹身上……当年,我们都错了……错了啊……”
精灵少年不解地挠挠头:“爷爷,你在说什么啊?”
……
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定,星星点点的光芒消散在空气之中,一切显得静谧又安宁,石柱铸成的结界支撑不住,终于倒塌,精灵王箭步冲进去,瞳孔一缩,瞬间失了力气,跪倒在地。
少女静静地躺在树枝织就的摇篮中,被生命之树轻柔地抱在怀里,柔软的身躯失去了所有色彩,归于苍白,那三千青丝也落满了雪,在风中无力地飘扬。
她安详地合着眼,像是睡着了。
脑海骤然炸了个翻天地覆,震得他头晕目眩,心脏仿佛是被重物托着,坠落无底的深渊,视线中的一切都抽离褪色,仅剩下令他不敢触碰的,泡沫一般的梦。
喉咙翻涌着腥甜,他冷得厉害,指尖剧烈颤抖,极尽克制地、覆在少女皑如皎月的脸颊。
滴、答、滴答。
落叶上,绽开了血花。
奥罗城,腥风血雨。
黑衣人熟练操控着怪物傀儡,蓦地一道利光袭来,她赶紧侧身躲开,却不料视线还没转过来,另一道利光紧接着刺了过来,她躲闪不及,被击中了乌鸦面具,咔嚓一声,面具应声破碎。
远远地,她看见少年嘴角扬起得逞的笑,故作惊讶地大声喊道:
“天哪,圣女殿下,怎么会是你呢?!”
糟糕!
所有人都看过来,她匆匆遮住自己的面容,然而就是这一秒的空当,傀儡无人操控,停滞了一瞬,少年得了空子,飞身而上,势如破竹,利剑在空中划过一道破空的锐影。
“啊!”
女人的法杖被瞬间击落,她完全顾不上身份被发现的事实,只能全力应付来之汹汹的攻击。
看见了那张脸,阿撒兹勒眸色一暗,他确信自己上次杀了她,怎么这个女人还活着?难不成是克洛斯菲尔那家伙……
啧,真是麻烦。
阿撒兹勒原本并不是神,出生于穷乡僻壤的男孩生来便是黑发黑眸,为此被村民们是为不祥之兆,童年里受尽了折磨。有一年闹饥荒,尸横遍野,民不聊生,人饿到了极点,什么都干得出来,那群村民把他从地窖里逮了出来,打算分而食之,然而半途因为分配的问题吵了起来,被男孩找到机会燃起了大火,整座村庄都在大火中覆灭,而他因此戴罪,被神明降下审判,在处以极刑后,灵魂流放至深渊炼狱,成为恶魔的食粮,为了生存下去他抛弃了作为人的一切,信念、尊严、道德……舍弃了所有像个畜生一样活着,在那里,他遇见了无数被流放至此的灵魂,他们大多是无辜的人,仅仅因为怠慢了神明,便要接受所谓“正义”的审判,成为恶魔的盘中餐。
他恨极了光明神,恨极了这个被神统治的世界,他要颠覆这一切,将神明赶出这片大陆。
他做到了,即便代价高昂,即便无人感激。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克洛斯菲尔有一丝可乘之机!
男人戾气凛然,青筋暴起。
神殿之人,该杀!
顷刻间,重剑击出。
一剑穿心。
蕾娅甚至没看清是谁出的手,系统的警报声就已吵得她脑子都快要爆炸。
她几乎要崩溃了,究竟是哪一步除了差错,怎么会变成这样!上一次为了活命她已经使用了治愈剂,勉强能维持几天寿命,原本是打算今早完成任务,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
【宿主生命值告罄,任务判定为失败。】
女人双目圆睁,望着眼前的红字,无力地倒下,渐渐咽了气。
轰隆隆地,怪物的尸体也倒成一片。
巴泽尔跳下魔物的尸体,仰望着高处的时空裂隙,神色并没能轻松几分,若是这个通道一日未能消失,这件事便一日未能结束。
这时,一道白光闪过,身着长袍的精灵突然出现,悬在半空,他头戴初阳冠冕,银白的发丝流动着华光,身后的翅膀微微翕动,硝烟与火光中他眉眼淡漠,俯瞰众生,如同神祗莅临。
精灵王?巴泽尔一愣,莫非是阿洛找来的?
他径直飞到裂隙前,手掌平伸,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圈圈精妙的法阵从天而降,将时空裂隙笼罩在中央,不过半刻钟的功夫,时空裂隙便愈合消失。
一时天地变色,重重的黑云终于散开,天际一片浅浅的鱼肚白,渐渐地、渐渐地,翻腾的云雾悄然染上了薄纱般的暖色,一束明亮的光穿透了这世界——是日出!
“太好了!”“终于看见太阳了!”
他们欢笑雀跃,泪流满面,整座奥罗城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喜悦之中。
精灵王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转身离去,巴泽尔忽然叫住他:
“多谢精灵王殿下出手相助,不知阿洛现可还在精灵城?”
他话音未落,精灵王回头睥了一眼,神情冷得可怕。
巴泽尔从未见过这样的精灵王,印象中,此人刚中柔外,不言于表,却不像是今天这般,丧失了所有喜怒哀乐,仅剩下一具提线木偶。
精灵城……莫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深秋雨后,天气越来越冷了。
叶落入尘泥,像是铺了松软的地毯,踩上去沙沙作响,唯有生命之树依旧翠意盎然,生机勃勃,活泼可爱的花精灵穿梭枝叶之间,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
埃尔文仰着头倚在树杈上,指尖捻着一枚叶片,定定地看着它出神,一切像是又回到了从前,却又再也回不到从前。
那一夜之后,他心爱的少女永远地留在了精灵城。
可他却宁愿她从未来过,宁愿她没有献祭自己,宁愿生命之树没有得救,哪怕是精灵族就此灭亡也好,只要她能活着。
寒风里,传来嗓音柔和的低声诉语:
“我的占卜术越来精确了,还帮蒙德占卜到了他七年前丢失的臭袜子,你看,进步是不是很快?”
“这几天又有孩子去奥罗城历练了,现在精灵的地位越来越高,我们加入了人类的联盟,拥有了平等的权利,再也没人敢和以前那样贩卖精灵了。”
“不过……殿下好像越来越沉默了,有时候看见他在后花园发呆,看起来了无生气的样子,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精灵王后了,蒙德说,殿下准备过继一个孩子,不过这样一来,那个孩子就会是第二个没有继承生命之力的精灵王吧。”
“那个讨厌的人类昨晚又来了,这混蛋明抢不成,竟然想把你偷走,卑鄙。”
“别担心,阿洛,我永远不会让他带走你的。”
“我会一直在这里,一直陪你。”
斜阳的余晖倾洒大地,少年的视线逐渐模糊,仿佛又看见了那天的夕阳中,她逆着光朝他走来,说:
“往后余生,我便留在这里如何?”
繁枝葱茏的阴翳里,有谁泣不成声。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读者,先注册个会员好吗,注册会员能更好的体验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