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馆,林黛玉见宝玉到今天还是没来,觉得闷闷的,没个可说话的人。将前些日子得来的诗誊了一遍又一遍,终觉不能宽心,书架上都是书,她又素来是个爱书的,便挑了一本来消愁破闷。
那一本正是时兴的曲本《长生殿》,略番几页,便已入迷,忘了时辰,不知外头的东升西落。看到“风前荡漾影难留,叹前路谁投。死生离别两悠悠,人不见,情未了,恨无休。”
不免想起中秋之夜,与史湘云在凹晶馆作诗之景,史湘云最后出了一句“寒塘渡鹤影”,她和了一句‘冷月葬花魂’,不免心生颓唐。
又见后面写着“生受深恩,死亦何悔。只是一段情缘,未能始终。”,细嚼“一段情缘,未能始终”八个字的滋味,再想起前日宝玉那句“素不相识”,这种种情形都凑聚在一起。不免让她心痛神痴,眼中落泪。
再一翻,是一折戏,叫做《苍梧》,写唐明皇得知杨贵妃身死,泪尽而死的事情,黛玉见了,好不奇怪,若是如此,后面的戏又怎么来呢?再一合上书,只见上面写着【长生殿珙昇著】,看及此处,把眼泪收了做了一场笑。
正没个开交,忽觉背上击了一下,及回头看时,原来是香菱。香菱笑道:“林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什么书让你这样的笑?”duwo.org 比奇小说网
林黛玉嗔怪道:“你这个傻丫头,唬我这么一跳好的。你这会儿子打那里来?”
香菱道:“我们宝钗姑娘有个东西拉在这里,命我过来找,路过此处,就来看看林姐姐。”
“哦,听说你们家新来了个会作诗的奶奶,怎么样?”林黛玉听说夏金桂是个样貌出众,又会作诗的女子,她原也不喜欢背后打听人,但今儿实在有些闷了。
只见香菱的脸色动了动,依旧道:“我们奶奶确实是个会作诗的人。”“你可别哄我。”
“哄?我怎么哄了?”
“你的脸上都写上了,若真是好的,你怎么那么不开心?”
香菱道:“也不说这些了,大家没意思,我说件喜事,我们宝钗姑娘如今看中了一个人,明儿就来我们薛家提亲了。”
林黛玉一下跳了起来,拍手笑道:“宝姐姐竟然有如意郎君了,是谁家的少爷,快给我说说。”
“是钟家的老爷,模样也好,人也好,字也好。”
林黛玉问:“是做什么的?”
“听说他父亲是扬州来的盐商,现在捐钱买了官,是什么东部尉。”
“扬州!”林黛玉不仅想起了孩提时的生活,她是姑苏人,却长在扬州,心里不由多了些好感。
“叫什么名字?”“种丹,丹是仙丹的丹。”香菱道。
钟丹!林黛玉心里倒是有过这个名字,因为她的老师贾雨村,经常和她说;“你比那个钟丹聪明多了。”
原来是师兄。林黛玉笑道:“他有什么好,宝姐姐看上他了?”
“他家里藏书好多的,是饱学之士,这还不好啊,不过这事八字还少了一撇呢,我现在和姑娘说,你可不许说出去。”
“你放心。”林黛玉虽然这样听着,但她知道多半是因为薛家的经营不善的缘故,宝姐姐也不容易。
又下一回棋,看两句书,香菱便走了。
黛玉依栏看着天际,心想着湘云也要嫁人了,宝姐姐也有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在哪儿呢?
正思量着,忽然帘子开了,一声熟悉的声音:“好妹妹,我来赔罪了,你就饶了我吧。”
黛玉背着道:“我又不是相如,也不要你来赔罪,你是你,我是我,说什么将相和。”
宝玉道:“前些日子是我错了,昨日一天不见,真是比三秋还难熬,看,我头发都掉了几根呢。”
宝玉连忙把自己的头巾拿下来,黛玉看着宝玉的头发,捂嘴笑了。
黛玉道:“你也别多心,只是有句话‘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老太太如今还在,你还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要是...你怎么办,早读点书,也不为了什么经济学问,考了科举,也不为了与官场同流合污,多少有个一技之长,好立于世间。”
贾宝玉道:“妹妹说的是,往日是我愚钝了,从前也学个八股文章就是了。”
两人同做一笑,和好如初。
却说香菱回到薛家,连忙去到了薛宝钗的房间,宝钗的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具全无,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支菊花,并两部书。床上吊着青纱帐幔,青纱帐里一道倩影,正是薛宝钗卧在上面,薛姨妈在一旁垂泪。
香菱道:“姑娘,冷箱丸来了。”青纱帐掀开,只见宝钗是满脸通红,身如燔灼,口不能言。
原来宝钗自娘胎里面就带来一股热毒,犯病时会咳嗽,已有多年没有犯过了,所以不曾随身携带,只是不想今日竟然如此严重,因而派香菱去大观园取来了冷香丸。
吃冷香丸时要用极苦的黄柏送服,给宝钗吃了,宝钗的脸色渐渐好了,脸上的红色却没完全褪下,有一个又一个的红点。
薛宝钗看着铜镜,脸色平静,薛姨妈道:‘儿啊,案钟家就要上门了,你这样可怎么办呐。’
薛宝钗道:“无妨,记得小时候发病的时候,也不是一帖药就好了,要吃上三次,这样也好,我便装个丫鬟来看他一看。”
薛姨妈道:“你素来是有办法的,就依你说的办。”
日渐渐沉了,却听到外面传来了声音,是薛蟠和夏金桂的拌嘴声,夏金桂道:“好啊,你喝了浑酒了,就跟对我动手,你来啊,皱一皱眉头的不少好汉。”
薛姨妈出去看,只见薛蟠一身的酒气,拿着哨棒对着夏金桂。
那薛蟠一见薛姨妈连忙软了三分,把棒子放了下来,薛姨妈道:“今儿是你妹妹的好时候,还在这撒泼,不怕人家看了笑话。”
薛蟠这几日,日日在外面喝酒,并不知道,对着薛姨妈道:“什么喜事?”
薛姨妈道:”钟家的人要上门说亲了,你一生的酒气,回屋歇一歇,金桂,今儿当着外人也该有个体面。”
夏金桂笑道:“母亲说话,我怎么会不听呢?何况这门亲事,我也是极为同意的”眼看那薛蟠摇摇晃晃的回了房。
薛姨妈还想说几句,只听手下的仆人报告说:“钟家的老爷来了。”薛蟠才吃了酒,不好见客,就让夏金桂先去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