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所以你到底是怎么醒过来的?”
肖信夹起一小块肉,放在嘴里抿了抿,瞬间融化,浓香四溢。
顾云舟和季云逸对视一眼,神色淡然,当肖信还在昏迷不醒的时候,他们二人早已设下对词。
半晌,顾云舟徐徐道:“无双,你可还记得境中见到的无霜阁剑法第九层——万里雪飘?”
肖信用力地点了点头,“自然记得。”
“那并非是我本心所驱,第九重剑法所耗功力极强,而我当时已经是半损之身,又何来功法打出那一剑。”
“所以,师父你的意思是?”肖信瞪圆了两眼,都忘了嚼嘴里的饭菜,
急切地想知道来龙去脉。
“那一切皆是幻象。季羽在你入心魂前应该有说过——里面险象丛生,幻境迷途更是数不胜数。”
“此术本就是秘法,你的心智尚未成熟,面对至亲至信的身畔,难免会轻信。”说到此,顾云舟顿了顿,半晌才道:“所以,无需自责,你没有错。”
肖信蔫蔫地垂下了头。
他也知道自己的剑法和道行都不深,如果能更顺利一点,或许情况会比现在要好。
“别垂头丧气的了,小子!”季云逸捏了捏肖信的后颈,“如今你师父平安无事,你也恢复过来了,即日就可启程,咱们这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事情总要往好处想,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语罢,季云逸拍着肖信后背,压低了嗓子说:“喂,把你师父借我一会儿,今夜我就要回宣州了,给他临别赠言几句。”
“季前辈,我还没好好谢谢您呢。”肖信望着季云逸那一对如水般澄澈的眸,心中满是愧对。
“以后有的是机会。”季云逸递给肖信一个宽慰的眼色,转而又欢愉起来:“走!顾决,陪我去外面转转。”
“无双,你好生在客栈里待着,我去去就回。”顾云舟放下碗筷,嘱托了肖信几句,便跟着季云逸推门而出。
夜色已沉,院内也算别致,只是草木些微零落,却也不失美感。
空中,月亮隐在云后,且探出半边头;清风拂过,几躁几柔。
应是不想打破这样的良夜,或不想让肖信听到他们对话的内容,季云逸和顾云舟走了很久。不知不觉来到一片野塘,上面本卧着几只假寐的水鸳,听到脚步声,纷纷扑腾起翅膀游到远处去了。
季云逸掸了掸衣摆,声音淡淡道:“就在这里吧。”
“阁下想知道些什么?”
“知道些什么……”闻之,季云逸突然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闷笑,“那日你陷入心魂无法自拔,我给你诊脉,十根仙骨已然折了四根,只留下的六根也只是苟延残喘,我料定你醒不过来。”
他长叹一口气,“而对于入你心魂一事,我甚至做好了功亏一篑,让肖信等待天谴的打算。”
说到如此,季云逸渐渐皱起眉头,手也不由自主地摸向怀中的扇子,眼中满是疑惑:“我想不明白。顾决,我实在是没有想通,你到底是如何苏醒过来,并且恢复到现在这种状态的。”
“昨日我给你诊脉,你的仙骨竟然已经复原了!”
“这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奇迹。”语罢,季羽偏头看向顾云舟。
他想借着月光的残辉片影下,看透那人到底用了什么法子,难不成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术?
“没有秘法。”顾云舟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已然是猜出了季云逸的心思。
他回的极其平淡:“只是在借罢了,有借…总有一天要还回去的。”
“什么意思?”季羽心里有些慌,隐隐感觉猜出了什么,总之不祥。
“季羽,都过去了。”
顾云舟缓缓闭上眼睛,耳边传来阵阵风声。
夜风有些凉,又夹杂着树叶沙沙声,在心中不断激荡,涟漪越来越深,不禁让人回想起在心境中……
“顾决!”
心魂之主一声喑哑的怒吼,好似拼劲了所有力气,极渴望地在阻止什么,想要力挽狂澜。
“再向前走,你就没有任何退路了!”
“那是深渊!是无间地狱!”
顾云舟身着一身雪衣,面色苍白,满头的青丝和眼睫也逐渐便成了一片雪白。
听到身后传来的怒吼声,他的脚步微顿,却未回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筋骨寸寸断裂开的声音,再向前走去,的确只有死路一条。
顾云舟的眼睫微颤,转而掉下了几片雪花,他感觉自己要碎了,要和这境内的茫茫大雪混为一体。
自己葬了自己,顾云舟不怕,但是……
他看着眼前昏迷倒地的肖无双,心里一阵绞痛,脸上表情越发痛苦。
终于!
一口鲜血从嘴里呕出,顾云舟连忙用手去捂,看到那触目颜色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身上,也就只剩下这腔血肉是鲜活的了。
他不能让肖信也留在这里。
绝不!
“我,不成仙。”
“亦不成魔。”
满身傲骨碎了一地,顾云舟身体不受控制地缓缓倒下,他当年对于肖邵行已经欠下大债,如今不能再看着肖信死在自己眼前。
“我,不要轮回了。”他说的极轻。
“尊上,再给我六月时间,就好。”
语罢,顾云舟慢慢闭上了双眼,面带浅笑地睡了过去。
过了良久,空境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极为沉重的叹息。仿佛来自远古令人顿生敬畏,又像是从未来,穿云破雾而来,只是多了看破世事的沧桑。
大雪终究是褪去了。
耳边风声渐止,几声鸟啼惊破了岑寂的氛围。季云逸盯着顾云舟看了良久,居然在那人眼中竟看不出一丝悲喜,简直和大彻大悟了一般。
“顾决,你的心性又变了。”
无奈,季云逸只能发出一声慨言,心里暗忖,这人死鸭子嘴硬,不说也没辙。
“那日我偷偷潜入藏书阁,听到旭尧所说——他已经在你们身边插好了暗线。我觉得那个叫小元的小姑娘…很可能是那只狐狸变的,你别大意了。”
“以后的路,我能帮上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少。”
说着,季羽拍了拍顾云舟的肩头,猛然发现那人竟真的比自己高大不少,心里又泛起阵阵酸意,津津鼻子,“行了行了,你们好自为之吧,我要走了。”
“这些日子,多谢阁下的关照了。”顾云舟说得诚恳,紧接着又给季云逸行了一个大礼。
“诶,得得得!用不着,老子他妈乐意!”
“走了!”
语罢,季羽长袖一拂,只见他两手叠在一起,吹了一声长哨,随即驾雁而去。
顾云舟望着那人远去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鼻间溢出一声轻哼,眸中更是添了几分光彩,好似夜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