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肖信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昏昏沉沉地应着,却不曾想,自己嗓子哑的厉害,根本说不出什么话。
“无双?无双!”顾云舟见门里迟迟没人答复,情急之下只好用霜晨剑破开了沉重的木门,眼见门里的肖信扶着床板,面色惨白。顾云舟心里一阵悸动,连忙跑过去,手里死死攥着剑,将半跪在地上的肖信扶在床上,手指覆上那人的脉搏。半晌,顾云舟收回了手,喃喃道:“脉象并无什么问题。你昨夜可否遇到了什么东西?”
彼时,肖信一手撑着床板,头上浮了一层密密匝匝的冷汗,他并未回答顾云舟的话,转而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顾云舟双眼微闭,鼻息有些颤抖地长叹了一声,双瞳凝重道:“店里,被屠了。”
“什么!”像是被人用一桶冷水从头上淋下,肖信被逼着打起了精神。昨夜的种种还浮现在眼前,掌灯的阿婆,外面的鬼风,被吸干了血的马……
“我昨夜仿佛失了知觉,未听到一丝声音,像是被人下了蛊。阿信,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肖信半跪在地上,嘴唇泛白地颤抖,他转过头,与顾云舟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神皆枭厉冷绝。
“是,我昨夜的确遇见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但是没过多久我就晕过去了。”
“那你看到他们的样貌了吗?”
肖信摇了摇头,脑海中只有簌簌的阴风和一闪而过的黑影。
“他们可曾与你有对话?”
闻此,肖信脑海中瞬间回忆起了那句幽幽回响:吾等在此地随时恭迎宗主回宗。
他怔住了,看着顾云舟,见那人神色急切且热烈,可肖信却迟疑了,缓缓启齿又紧接着合上。肖信咽了一口口水,没敢再看师尊,心虚地回道:“这,这倒是没有。”
从小到大,他从未隐瞒过顾云舟任何事情,但这次,心底总有一个声音缭绕在耳边,“别说,别说……”他也好像被人种了蛊,第一次背离顾云舟的初衷与信任,他骗了他。
“好,眼下这个地方是呆不得了,咱们去收拾一下残局,不能耽搁。即刻就要启程。”
“阿婆还……”肖信元气已经恢复大半,站起身,声音有些颤抖,他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她,殁了。”
肖信踉跄了一下,被顾云舟搀住。他推开了师父的手,声音冷若冰霜,“多少人死了?”
“十余人,都是些商人贩客,来此地进货的。”
“尸体在哪里发现的?”
“全被堆在一起,叠罗汉一般。这个店里就剩你我二人活着,还有,旁边的马舍里的马也被吸干血杀死了。”
“梦中杀人,并且悄无声息。师父,你可知这些人的手法属于哪一派别?”
“不好说,天下秘术习者众多,此中死法与几种仙家秘术相似,但却又和……”顾云舟停顿了半晌,又道:“和魔教的手法也颇为相似,无法盖棺定论到底是谁干的。”
“我想多了解一些魔教的事情……”
闻此,顾云舟下梯的脚步顿了一下,肖信差点撞在他身上。顾云舟并未回头,言辞有些冷肃地回道:“此事,以后你自然会知晓。”肖信没再多问了。
下楼查看遗体时,他们发现,这些人的死状和马死的状态颇为相似,旁人一看定会认为是同一人所为,可肖信却偏偏从中看出了端倪。这几个死者的腕间都有一道细细的青红线,不仔细看定会以为是人体内自带的血管。并且,马的体形与死前无差,而这些人死后却干瘪一团,身上散发着恶臭,极为骇人。
肖信没再多想,眼下当务之急是把这些人的尸首妥善处理好。
“没办法入土为安了,咱们把这些人火葬了吧。”
顾云舟点了点头,现下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如若惊动旁人耳目,他们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前几日,顾云舟收到了飞鸽传书,长安里有人给他传报,各路兵阀、诸侯已经蠢蠢欲动。如果此时,他们再出了乱子,那这一路能否顺利到达天山脚下,就不好说了。
“拿好你的剑,江湖之中的离奇事件很多,我也无法断定这些人为何而来。”
肖信蹲在马棚里将众人的尸首和马匹一同摆放在一起,暮霭沉沉,这是他此生第一次经历生死,昨夜还好好的,还赠给他酒,和他谈自己儿子的阿婆,今日居然就被人杀害了。
“听到了吗?”
肖信背对着顾云舟,满目悲怆地点了点头,或许是天命吧,他懂。
手中握着的霜暮剑回腕一挥,厚重的霜雪铺了一地,霎时便席卷了那些亡人的身子。随后,他又燃起了火把,将火炬放在了那些人的身上。倏忽,冰与火相交融,势均力敌。
那些人的身体被烈火褪去了血肉,而魂骨却化作了白雪,从大地升到高空,又徐徐散落在这世间的半亩之地,并未惊扰到其他人间客,也算是魂魄入乡为安了。
待一切都结束后,肖信和顾云舟已经满头“白发”,天刚下完雪紧接着便又起了雨。
六月飞雪,好似上苍在哭诉谁的冤魂。
“走吧,我们还得去旁边的村里买马。”语罢,顾云舟使出“一苇渡江”轻功,脚尖一点,纵身跃到了屋檐瓦片上。
顾云舟身着一介蓝衣,手里撑着油纸伞,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转过身,朝仍在原地的肖信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离此地最近的一个小村庄同此处也相隔了十几里,二人不想惹人眼目,只在林荫的乡间小路上借轻功而奔。大约两个时辰后,肖信终于看到了人烟繁盛些的村子。袅袅炊烟从茅草房的烟囱中升起,倒也称得上一派乡间美景。
也不知顾云舟怎么这么有马缘儿,每次从驻马店里牵回来的马都是上等好马。有道是,千里马常有,伯乐可不常有。这个本事可给他们奔波劳碌省了不少事儿。
肖信来到一匹赤色汗血宝马的身前,拍拍马的身子,笑着说道:“这回啊,我定好好看管你。把你喂地饱饱的,连睡觉我都在马棚陪着你们。”
驻马店的马贩子听到这话,笑得脸上的皱纹痕迹更深了,顾云舟也莞尔,把银子递给马夫,想起昨夜二人都没睡好,便又临时租了一辆颇为奢豪的马车。
“二位客官可坐好了啊,俺驾车虽是稳当,这马也听话,但是路上也不免得有磕绊,你们啊!最好是睡一觉喽。”
“多谢师傅啦。”肖信高声朝马车前方呼喊。
“得嘞!启程。”
“驾!”
待一切都平息下来后,肖信在宽敞的马车中反而睡不着了,他的脑海里反复出现昨夜的种种场景,还有那句让他有些毛骨悚然的话——【吾等在此地,随时恭迎宗主回宗。】
宗是哪个宗?而他们口中所说的等待的人难道是自己?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能做到无影亦无形?
种种疑惑在肖信脑中回荡,有些事他只要一想深究便会头痛欲裂,好像是谁下给他了诅咒。终于忍不住,肖信到底转头问道:“师尊可觉得,这群人和外面吸食马血的人为同一拨?”
“不知。”顾云舟摇了摇头,未深入了解情况他也不敢妄下定夺,“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从尸首只能看出他们的死状极为相似。”
“师父你可看到客栈里的人死时手腕上都留有一条细细的红线,现在哪家会杀人留此法?”
顾云舟沉默了,他自然知道天下哪派会有此痕迹,如此醒目,好像刻意地告诉旁人自己的行踪和门派。只是……如何同肖信说?望着肖信热切求解的眼神,顾云舟轻叹了一口气道,“魔教,仅此一家。”
又是魔教?难道昨日和自己说那句话的是魔教弟子?此想法一出,肖信心里大惊,但是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己同魔教毫无瓜葛,又隐居山林多年,怎会招惹上魔教。况且,出山前他连天下有“魔教”这一宗都不知道,何来宗主一说,简直一派胡言。
“魔教弟子,全是天下逆徒吗?为什么手法如此凶残?”
顾云舟听着肖信的话,没再回他。从前他断定魔教必为邪教,存于世上一日便会霍乱人间一天,所以那时他铁了心“匡扶正义”。为正教除掉祸患,也能让自己的门派扬名立万。
所以,当初即便是对着有过救命之恩、亲如兄长之人,顾云舟想自己也必会斩立决,毫不姑息。
可事到如今,风起云涌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相如自己臆想的那般简单吗?
一切事,俱是正邪难定,善恶难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