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车夫把手中的缰绳用力地往回一扯,三匹拉车的马即刻便通人性地停了下来。
熟睡的肖信毫不知情,被猛地朝马车前方甩去。还好车厢内还有人清醒着,左臂一挡,免得他撞上前面的车毂。
“发生什么事了?”顾云舟心中震颤了几分,十几年间没再见过死尸,昨日着实被客栈内的场景惊愕到了,到现在心里还是会忌惮。
“倒,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二位客官啊,前方的路好像被堵住了。”
方时,肖信已经清醒过来,只是脑袋还有些不灵光,反应也挺迟钝的。
顾云舟掀开车厢旁边的帷幕,扶着木轼轻跳下去,肖信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迷迷糊糊地也跟人跳下车去。马车夫从前室俯身而下,引着二人来到前方。只见,原本应为一条笔直土路的中央,忽然出现了一道沟渠。
目测那沟有一丈之深,宽足十尺之厚,底下还有奔涌的赤水湍流而过。
眼见此景,马车夫挠挠头,犯了难,“二位客官啊,在下不是不想送佛送到西。这么深、这么长的水渠,好马倒还能说跃得过去,只是这马车……着实是过不去了。”
肖信抱着剑,摩挲了几下下巴,从马夫和顾云舟的中间挤了过去,看着眼前凭空产生的河流,问道:“这位兄台,一看你也是行走江湖数十载的人了,您看这道沟像是自然形成的吗?”
此问一出,是个人都能品出其中的味道。肖信一看便觉得这沟有疑。车夫仔细打量了半刻,吞吐道:“不好说啊。这几日正赶上楚地的梅雨季节,天公不作美,阴雨连绵。如果说眼前这段路较为低洼、中空,塌陷出一条小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依我看,这位公子的意思是觉得有人刻意而为成这样的。这你大可放心!二位要去的这个地方啊,是我们皖南最为偏僻的一个村庄。其背靠宣州,前方就是豫州,一点也不打眼儿。所以,这这小村多为人们歇脚修正的地方。从前就荒凉,今人又多爱水路,以图快捷。喏,这地方更没人来了,二位不必忧心这事。”
肖信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这个马车算是无用了。肖信抬头看了一眼顾云舟,他便立刻会了意,走上前,把银子交给马车夫,又道:“这两匹好马留下,其余的,阁下可以尽数收回了。”
马车夫笑盈盈地看着手中的银子,心道:‘仙家果然就是钱多啊,和我们寻常百姓真是同人不同命喽。’
肖信来到马车前部,取代马衔,摘下靷子,摸了摸马的鬃毛,虔诚道:“苦了你们了。”语罢,牵着两匹马,走到顾云舟跟前,把其中一匹的缰绳送到他的手中,自己则纵身一跃翻到马背上。
“对了,二位客官,这天,眼看着又要下雨了,你们还是尽快些赶路,别被淋到了。”
顾云舟点了点头,心领神会,“多谢。”
肖信也双手抱拳,微微颔首,道:“再会。”
接下来的路途,肖信和顾云舟谁都没有再多言语。
这个阴沉沉的天气、还有他们正在行着的这条颇为古怪的林间小路,引得二人心里同时生出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而偏偏这个时候,肖信明显地感觉到,他座下的马有些站不稳了,蹄子都在打滑,可与生俱来千里马的傲者之姿又让它不遗余力地撑着,完成背上之“神”的夙愿。再好的马也会有疲倦的时候,世间所有生灵都不可能永远充满生机,谁都会累,人畜皆是。
此时的肖信也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因为,他又一次听到了风呼啸过林梢而发出的“沙沙”声,从林子的那端,随着风,声势浩然席卷过来。
这不足十里的路,走起来却显得无比漫长,耗人心神。空中的雨滴子一个点儿、一个点儿地往下砸,闷雷如同走兽一般呼啸而过。肖信和顾云舟均未撑伞,二人头上戴着斗笠,静静恭迎着暴雨倾盆的接踵而至。
这条路,定是一条难走的不归途。
半途中,到底还是马先受不住了,肖信骑着的宝马,最后已经连蹄子都抬不起来了,它沉闷地哀嚎了一声,像在泣诉自己的不争气,随后就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肖信没有预料,直接从马首处被掀翻出去,狠摔在泥土里。
见此顾云舟急忙下了马,来到肖信身边,欲将人搀扶起来。肖信冲他摆了摆手,自己艰难地从泥堆里爬了起来,手捧着接了一点雨水,半跪着爬来到马的面前,放在马嘴边,轻声道:“乖,站起来走一下,我们到林子里休息休息,你一定累坏了,是不是。”
这自然是肖信的痴心话,马怎么能听懂人话,可是神乎其神的是,那匹马居然在喝了那点水后,真的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任由肖信牵着去了一旁绿林中。
“师父,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林子里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或许已经跟了一路了。”
肖信轻声对身旁的顾云舟言语,顺势拔出了剑鞘之中沉睡已久的霜暮剑,腕转一挥,掀挑起一排青草,收入囊内,放在两匹马的身前,喃喃道:“我知道好马从不会吃路边杂草,忍一忍,到了小村,定给你们顿顿豌豆玉米,把欠你们的全都补回来。”
顾云舟在肖信身旁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实则心神全都放在了一旁声响之上。
雨,下得更急了,各种杂音混杂在一起,在这种前后无依傍的林间小路中,稍微一点的声响都会让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而在这条路上,除了他们以外,看不见一个人。如果一旦有什么仙客邪魔想对他们动手,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肖信已经完全被雨淋湿,他身着一身赤衣,俯身在一片深葱翠绿之间假意喂马,实则在用心语对顾云舟诉道:“既然已经到此境地,何不告诉他不必再躲躲藏藏了。”
顾云舟有些犹疑,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周遭正被一股强大的内力所环绕,甚至那一人所散发出来的内力,竟胜过了他和肖信两人的修为。
穿林打叶之声,混杂着烟雨,婆娑缭绕在山林之中。
就在顾云舟仍然迟疑不决的时候,林中忽然传来了一段冷冷淙淙的古琴之声。那声音极尽诡谲,却未带有半分杀伤力。
肖信未敢动,来者何人他仍不知晓。观天下琴弦音律之派,只有零星几人,因此法需极高的悟性修为,才能做到人弦合一,所以少有人可以驾驭。
肖信本想着,此人好像并无杀人之欲,况且自己的腿已经要蹲麻了,便想转过头问问顾云舟,他们到底该如何应对。谁料!肖信一转身看到顾云舟的那一刻,他惊愕住了。
在肖信的记忆中,顾云舟从未有过如此骁悍冷绝之刻。
剑匣中的霜晨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顾云舟手里死死抓着剑柄,横端在身前,双眸紧盯着前方的参天大树的顶端。
琴声在肖信不由自主望向树顶的那一霎那,止住了。
“江湖中早有传闻【无霜阁】里的师徒二人下山了。所以在下……一定要来趟趟这滩浑水。”
琴声立止之时,林中万鸟不管雨落势有多大,全部都被什么东西惊飞了。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叽喳声,让人心乱如麻。
肖信终于看清了树端之人。那男子一袭白衣,怀中抱着古琴,样貌和顾云舟稍似,看上去都那样冷决。只是他不似肖信和顾云舟这般狼狈,天上掉下来的雨好像被设了界,竟然一滴也没有掉在他的身上。
“无霜阁剑谱我曾有幸拜读过。的确是从极其冷寒之地传下来的剑法。一剑若出,千里为霜,压抑人心中的盛火之性,最合适不过。”语罢,他从树上跳了下来,跳落之时好像无意间碰到了手中琴的某一根弦,顿时,在他落脚那刻,身旁两排槐树的叶子全部脱落下来,仿佛瞬间入秋。
肖信吞了吞口水,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中摩挲着剑珥,看了看顾云舟又看了看迎面走来之人,不知如何是好。
“想和我打一架?嗯?”
那人距肖信还有几丈之远外,一眼就能看破肖信的心中所想。
“不知阁下与我们师徒有何纠葛,竟跟了一路,到此处才下手。”
听完此话,那人将怀中的琴推至左手,旋即用力将其按在地面上,不再前行了。
“你们?呵,笑话!普天之下,不知情者,要找的人是你师父顾云舟;而知情者,要找的人,则是你——肖无双。”
“你到底意欲何为!”顾云舟再也沉不住气,剑身周遭已经环绕起层层冰霜。
“顾决,我们多年未见,倒也不必这么直接,兵刃相向吧。”那人笑了笑,紧接着鄙夷地勾起嘴角,“再说,就凭你们二人,能胜过我吗?”
“还未一试,你怎么知晓?”
肖信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林中传来了爽朗的笑声,身边的顾云舟轻撞了一下肖信的臂膀,示意他不要多言。
“孩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肖信沉默了,他从未下过山,从小到大只知道自己师父顾云舟厉害,这江湖之中卧虎藏龙之人,他还真不知道。
“你和你师父,再加上北望楼里的那个雁客侠,都不一定能敌的上我手里这张片玉古琴。”
一听到片玉二字,肖信浑身打了一个冷颤,这人是谁他可能不知道,但是清凉峰之上,顾云舟曾给他普及过天下名兵器谱,排名第一的就是这把片玉古琴,那这琴的主人……
“他就是排名天下武功榜第一的——嵇无忧,《广陵散》的唯一传习者。”
顾云舟字字诛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