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克利走下出版社台阶的脚步,较来时轻快许多。
时值日落。不远处城中心的以太炉一如往日,永不停歇地喷吐着绿雾。与落日的余晖交织在一起,绚烂极了。
伯克利避开街头莽冲的孩童,踏过横躺着的瘾君子,马丁靴踩在满地红叶上发出窸窣响声,又在车站徘徊一阵,才登上公共马车扬长而去。
望着车窗外喧嚣的城市,伯克利的脑海中则回荡着不久前临别时,出版社社长的随口一问。
“瑞文莱尔先生。
“如果有一天你老了,想要给自己写一本回忆录,你准备怎么撰写开头?
“开头往往就是结局。是否真有这样的地方,你可以指着它说:这就是一切的开头,正是从这时起,才有了后来所有的事?”
社长是这么问的。顺便一提,社长口中的“瑞文莱尔”是伯克利“这一世”的姓氏。
这个问题,将伯克利的思绪拉回了过去。
十八年前。
这是伯克利幻想着自己垂垂老矣的模样时,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
十八年前的雨夜,经历十月怀胎的伯克利完成了穿越、投胎、重生的一系列手续,降生在了这个新世界。
只是伯克利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一世的父母是什么情况,便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只留下一条襁褓与一张写着这一世名字的字条:
伯克利·米·瑞文莱尔。
pourquoi me revellier.
前世的记忆也自那时起,如同遗失的碎片般每天找回一点,并逐渐趋于完整。
直到三天前的十八岁生日,伯克利彻底觉醒全部记忆。甚至在解开胎中之迷的同时——
异能。觉醒。
记忆也好,异能也好,皆成为了伯克利这一世最大的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
异能的详情此处暂且按住不表,因为这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舞台。
相较于记忆和异能,此刻的伯克利更在意另一件事,那便是“十八年前”作为未来自己回忆录的开头并不合适。
就好像前世语文老师教过的那样,写作文拿到题目后想到的第一个、第二个点子,全部无条件毙掉。因为一定太普通了。
那么第二个该被毙掉的开头是什么呢?
五年前。伯克利是这样认为的。
那时的自己比如今还要矮上两头,正是小学七年级。
为了考取行省最好的中学,伯克利拿着小学校长,同时也是孤儿院院长的推荐信离开家乡,前往行省首府参加竞赛。
虽然第一名的成绩为伯克利锁定了入学资格,但是伯克利却是在领奖时得知了一个噩耗。
家没了。
大地破碎,分崩离析。
一夜之间他的小学和孤儿院连同整座城市被天坑吞没,孤儿院的同伴和大人连同七万市民坠入地心深渊,死无全尸。
等到伯克利回到家乡小城外的山头上眺望时,过去的城市已完全被直径五公里的天坑取代,消失不见。只余下边缘位置垮塌的些许断壁残垣。
那是个悲惨的故事。
但之后的五年却又回归了俗套。
无非是个半大的孩子凭借着日渐恢复的前世记忆,白天求学,放学打工,再挤出时间写稿,最后靠着稿费咸鱼翻身,过上小康生活,并即将踏入大学校园的故事。
前世许多都市重生文里都有类似的桥段。
语文老师说对了,这第二个开头也该毙。因为于写作而言,普通便意味着该杀。这个开头不仅普通,而且除去原因不明的大崩落之外,还欠缺了最关键的要素——
奇幻。
这是个有超凡力量的世界。既然如此,属于自己的故事哪怕最终写成了一本轻小说,开头也必须足够奇幻。
什么是奇幻?
伯克利心中疑惑。
思绪之间,公共马车已经驶至红灯街前的车站。
伯克利将右手探出车厢,向车站小人族报童的帽中投进一枚50里拉的硬币,又接过报童费劲踮高脚递来的晚报,视线却已然投向不远处声色犬马的红灯街区入口。
穿着清凉的猫人种少女站在街区门口吆喝着揽客,豪放的抓着不知是大叔还是孩童的小人族男性的手,便往自己的胸口和尾巴上探去。
而那小人族惊慌失措的表情,又引的正在登车,一身酒气的矮人一阵大笑。
‘这奇幻吗?
‘这奇幻。但不够奇幻。
‘我需要一点更劲、更霸的奇幻东西……’
如此思考的伯克利见矮人醉汉坐在了自己右边,便悄悄向左边挪了挪屁股,同时向左边其他被挤了些的乘客以眼神致歉。
而当汗水味、酒精味,以及红灯区的廉价香水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伯克利的嗅觉时,伯克利忽然觉得社长的问题不是那么重要了。
这感觉糟糕透了。
伯克利
绝对不是种族主义者,只是单纯不喜欢醉汉,而恰好矮人这个种族醉酒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间要多。
眼下唯有摊开报纸,奢望这还残留着余温与墨香的晚报上的文字,能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在这嗅觉地狱中取得片刻超脱。
但愿这个矮人是那种喝醉后会安安静静睡着的类型……
“开膛手又杀人了?!”
矮人雷鸣般的声音,在伯克利耳边炸裂。
伯克利扭头一看,矮人竟然将脑袋往自己这边凑了凑,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报纸看。头条便是《开膛手再现西区,受害者人数已达7人》的新闻。
具体细节伯克利没来得及细看。比起报纸上的开膛手,伯克利反而更“怕”身边这个矮人。
“……”
伯克利不说话,只是微笑着将报纸递给这个矮人。
矮人“啊?”了一声,便笑嘻嘻的接过报纸:“谢谢啊,大个子!嘿嘿!看完还你!”
伯克利不说话,只是庆幸这矮人能够安安静静的坐着看报纸。
等到下一站。
虽然不是伯克利本该下车的站,但伯克利还是假装到站,礼貌的取回报纸后故作云淡风轻,实则脚底抹油的下车开溜。
远离醉汉后,街头清新的空气让伯克利焕发新生,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伯克利对路况不熟。
九月中旬,完成统考的伯克利收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随后在十月初抵达了这远离家乡一千八百公里的异乡。
帝国本土所在超大陆的西北方,海峡对岸的岛之殖民行省——时钟座行省。
行省南部沿海的港口都市——帕普拉图斯。
照理来说,伯克利此刻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再等上一班车,继续按照之前的规划前进。
但架不住伯克利这会儿摸了摸肚子,觉得有些饿了,决定索性就在周边觅食。伯克利喜欢尝试新餐馆,新菜品。
不过路况说是不熟,也不能算是一点不认识。
‘大概也许好像……往那个方向走,有不少餐馆?’
伯克利看向远处一条小巷子,如此思索着。他对自己的方向感较为自信。
更何况今日接下来并没有什么急事要做,即便走错了也无所谓,当做散步,更进一步认识这座未来大学生涯要生活四年的城市便是。
至于今天的报纸,等餐的时候再研究也不迟。
伯克利走进了小巷。
也是在这一刻,那因矮人的酒臭味而忘在脑后的,社长问出的问题再度浮现在伯克利的脑海之中。
“开头往往就是结局。
“是否真有这样的地方,你可以指着它说:这就是一切的开头,正是从这时起,才有了后来所有的事?”
答案也有了。
伯克利觉得这个问题可以这么回答。
属于自己故事的开头,或许就在这条小巷里。所有的故事都是在这个瞬间开始的。
他。
伯克利·米·瑞文莱尔。
杀人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