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史无奈再次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一双臭袜子。”

苏辙与苏轼齐齐露出嫌弃的表情。

苏轼更是没好气道:“史无奈,你恶不恶心?你那臭袜子味道本就难闻,哪里还有送给人当礼物的道理……不过送给程之元,这礼物好像也挺配他的!”

苏辙却觉得好奇的很。

虽说最开始的史无奈不打爱干净,但自史无奈进北极院念书后,则改变了许多。

说起来,都是他的功劳。

当日,他知晓史无奈以臭袜子之物惹得程之元成为众矢之的,是又好气又好笑,私下却与史无奈说要史无奈爱干净些,若不然就将他不爱洗袜子一事告诉所有人。

史无奈苦苦哀求,但他不为所动。

史无奈虽年纪小小,却自诩史大奈后人,很要面子,生怕这件事宣扬出去坠了自己的名声,只能每日洗澡后捏着鼻子洗自己的臭袜子,偶尔尿床后,也会将床单褥子洗干净,旁人问起,史无奈就会厚着脸皮说自己爱干净的缘故。

养成个习惯只需二十八天。

对史无奈来说,养成爱干净的好习惯足足花了两个月。

因为这件事,史彦辅甚至专程来苏家感谢了苏辙一趟,几乎是感激涕零。

所以今日苏辙只不解道:“无奈哥哥,难道我与六哥不在书院后,你又将自己的臭袜子攒了起来?”

“自然不是,我是谁?我可是史大奈的后人,爱干净得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史无奈这话说的是一本正经,可见比起不要脸来,没几个人能比得过他:“这双臭袜子是我专程为程之元留的。”

说着,他又是嘿嘿一笑,只是这次却是自豪道:“说起来程之元当日被众人嫌弃,就是因我的臭袜子和尿湿的褥子。”

“有道是就算叫人死也得叫人死的明明白白,那程之元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他的书袋里怎会有臭袜子,柜子里有湿褥子,想必这事儿L更会成为他的噩梦,一辈子都不愿想起的噩梦!”

“既然这样,这么高兴的日子,我当然要他死个明明白白啦!”

苏辙这才明白过来,敢情史无奈这是故意恶心程之元了!

三人这才高高兴兴回去。

而程之元在打开锦盒后,看到这双臭袜子,闻到这熟悉的气味,当即就明白过来。

原来当初污蔑他的那个人就是史无奈!

他气的牙痒痒。

当初一切不幸的开始皆源于这双臭袜子,可以说没有这双臭袜子,就没有后头的事!

王银满紧接着也明白过来,连连说这件事包在他身上,他定会在天庆观好生宣扬一番,还程之元一个公道的。

殊不知,众人都是有自己判断力的,如今他们瞧不起程之元并非仅仅因为那几双臭袜子,而是旁人稍不合程之元的意思,就会被程之元狠下杀手,这样的人,就算蒙受冤屈,就算才情卓越,谁又敢与他相交?

苏辙与苏轼吃的饱饱,回去之后甚至吃不下晚饭。

苏辙与苏轼则商量起明日前去天庆观拜别张易简道长。

天庆观的北极观说白了就像后世的小学似的,他们中了秀才,就该从小学毕业了,自然要与启蒙老师张易简道长拜别。

苏洵多少也是有几分知道张易简道长的性子,所以为张易简道长准备了几包上好的茶叶。

至于别的礼物,就算带了张易简道长也不会收的。

翌日一大早,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就去了天庆观。

张易简道长院子一角的石榴树上挂满了石榴,苏辙他们兄弟两人一进去,就见桌上摆着硕大圆滚的石榴,苏轼的眼睛顿时就挪不开了。

苏辙却带着他认真与张易简道长拜谢,最后更是道:“……没有您,就没有我与六哥的今日。”

“您向来喜欢喝茶,这几包茶叶您无论如何都要收下,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张易简道长看向桌上的几包茶叶,并没有推辞:“那你们兄弟二人可有什么打算?打算去何处念书?”

从小学毕业,自然该去初中念书。

北宋看重学问,读书人好处多多,中了秀才之后更是如此,读书还有官府补贴,根本花不了多少钱。

苏辙斟酌道:“爹爹为我选了青城书院。”

“当年大姐夫也是在青城书院念书,说是夫子教授学生是极认真的,不知道长觉得如何?”

张易简道长想了想,却道:“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大姐夫好像是罗慎之。”

“他念起书来虽勤勉认真,但却一向循规蹈矩,以他的学问,中举虽不在话下,但想要中进士,却还是要费上一些苦功的。”

“对他和陈太初来说,青城书院的确最为合适,却并不适合你们兄弟两人。”

“但我觉得,青城书院并不合适,相反白马书院更适合你们兄弟两人。”

白马书院?

不光苏辙听到这话微微一愣,就连埋头啃石榴的苏轼都抬起头来,一脸惊愕。

这兄弟两人虽未说话,但张易简道长却知道他们为何这般惊讶,在眉州,比起青城书院来,白马书院不光不显山不露水,甚至还默默无闻。

他含笑解释道:“白马书院的确不太出名,但里头有位夫子叫郭太白。”

“说起这人的故事来,我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他从前家境殷实,小小年纪就有神童之名,名震四川,写的文章很有灵气。”

“可惜他从小被家人逼着读书,家人去世后散尽家产,在白马书院以教书为业,终身未娶,喜好喝酒,若是你们能入得了他的眼,想必定能得他倾囊相授。”

这正是当初他并不赞同苏辙与苏轼参加童子科的缘由之一,担心苏辙兄弟两人会成为第二个郭太白。

在他看来,读书不光要循序渐进,更是件乐在其中之事,人活一辈子,就该学一辈子。

若厌弃学问,即便天资再高终其一生也

是碌碌无为。

苏辙与苏轼两兄弟连声应是。

他们两人离开时跪地冲着张易简道长郑重磕了三个头,拿着张易简道长为他们两个写的介绍信,这才离开。

今日苏辙兄弟两个不光是来看张易简道长的,更是来看旁的学童。

一早程氏就为他们准备好了糕点果子。

相处的时间长了,许多学童都与苏辙兄弟两人关系不错,边吃着糕点边围在他们身边说趣话:“我还以为以你们兄弟两个的才学,都能考入前十名了,苏辙,你是不是童试那两天身子不舒服?若不然怎会考的如此一般?”

“对啊,童试考题师兄先前给我们讲过的,想必我去参加童试,也能中个秀才回去叫我爹娘高兴一二了!”

“明年再去参加童试也是一样的,毕竟童试不难,难得是后面的乡试与会试,我只是万万没想到程之元那小子都能夺得案首……”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能露出古怪的笑容来。

更有人阴阳怪气接话道:“谁叫人家程家是咱们眉州首富,咱们这小门小户的可比不过程家!”

程之元这案首是怎么来的,大家是心知肚明。

读书人嘛,向来最瞧不起这等行径。

苏辙却是含笑道:“真金不怕火炼,是不是真金到时候乡试一炼就知道。”

“叫我说,想必程之元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以他才学,以程家之财力,想必几年之后乡试他也能拔得头筹。”

能到北极院念书的人没几个笨的,一听这话大家就会过意来,几年之后的乡试程之元能够高中才叫他有本事,一个个是会心一笑,都明白过来。

捧的越高,到时候摔的才越狠。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真叫众人知道程之元是靠作弊得来的案首之位,眉州官员都难以交差,定会拼命镇压此事,不会叫此事泄露出去。

所以他们就要反其道而行,要所有人都知道程之元是个神童。

几年之后,神童居然连乡试都没过,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在北极院所有学童的吹捧下,很快,眉州老百姓就知道程家又出了位神童。

这小神童从前在北极院念书时就天资出众,只是他向来不喜与人相争,所以有心藏拙,几乎将程之元夸成上天下地无所不知的文曲星下凡。

很快,程之元在眉州声名鹊起。

倒是从前极为出名的苏辙与苏轼两人隐匿于茫茫人海。

苏辙是巴不得如此,他看了眼怅然若失的苏轼,拍拍他的肩膀道:“六哥,你别伤心啦,待会儿L我给你买糖霜玉蜂儿L吃好不好?”

“叫我说,被人称为神童没什么好的,整日这个那个都上前来套近乎,连安心念书都没时间。”

“以后咱们兄弟两个就认认真真念书好了,到时候在乡试一鸣惊人岂不是更好?”

苏轼想到先前被人捧成神童的日子,只觉得并没有那么好,便无奈点点头道:“那你得再

给我加上一个肉夹馍才行。”

苏辙爽朗道:“没问题。”

兄弟两人说说笑笑,就去找苏洵了。

苏洵被苏辙开解后,上午料理纱縠行琐事,下午就看看自己喜欢的书,做做文章,整个人再不像从前那样愁眉苦脸,整日都是面上含笑。

苏洵一见到两个儿L子进来,就放下书本道:“你们两个可想清楚了?”

自苏辙兄弟两人从天庆观回来后,就与他说了白马书院一事。

身为父亲,涉及两个孩子读书一事,他自然得小心又小心,还专程打听了这位郭太白夫子。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却是吓一跳。

原来这个郭太白性情怪异孤僻不说,更是嗜酒如命。

但这人也不是一点优点都没有的,他的的确确是才学出众,说句不好听的,白马书院若是没有他,只怕早就垮了。

为此,苏洵还专程去了天庆观请教了张易简道长一趟,张易简道长直说苏辙也好,还是苏轼也罢,这俩兄弟不光勤学好问,更是极有灵气,若送到青城书院去只怕会沦为寻常之辈,那郭太白虽看似不着调,但若对一件事上心,绝不会敷衍了事,就要看苏辙与苏轼两兄弟能不能入得了他的眼。

苏洵一听这话是更加为难,苏辙却说要与苏轼好好考虑考虑这件事,更说他们已是大孩子,这件事该自己拿主意。

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就点点头,齐声道:“爹爹,我们想好了!”

说着,苏轼就道:“我与八郎要去白马书院。”

苏洵苦笑一声。

他就知道两个儿L子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可以吧,若你们两个不能拜郭太白郭夫子为师,再去青城书院也不迟……”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苏辙就道:“爹爹,从前您就教过我们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既然我与六哥已决定去白马书院拜郭夫子为师,就打算一条路走到底,又何来放弃一说?”

当日苏洵垂头丧气回来后就与他们兄弟二人说过,这些年不少人慕名而去,妄图拜师于郭太白为师,郭太白却是一个都瞧不上,醉酒后的郭太白甚至大放厥词,若谁能他院子里一池塘的水写字写干,就收谁为徒。

在所有人看来,这是在刁难人。

且不说郭太白院里池塘引的是活水,他那院里的池塘足足占地两亩,光是雨水雪水都叫人毫无招架之力,更别说那两亩地的池塘,这不是为难人是什么?

苏洵虽欣赏苏辙的志气,但更多的却是担忧,低声道:“话虽如此不错,但知难而退未必是坏事。”

“我可是听说三年前程之才中了秀才,成了案首,想要拜师于郭太白名下,他都没收的。”

“正是因此,程家才花了不少银钱将他送到汴京进学。”

苏辙笑了笑道:“爹爹您放心,我有信心的。”

翌日一早,父子三人就带着一车美酒去了白马书院。

白马书院就

在青神县内,苏辙父子三人坐上马车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

当平安找到门口一书童说想要求见郭夫子时,那书童面上竟露出几分怜悯的神色来:“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吧,这些年想要拜师于郭夫子名下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郭夫子却是一个都没收。”

“按照惯例,郭夫子不睡到日上三竿是起不来的。”

既想要拜师,就要有拜师的态度,苏洵笑着道:“想必是郭夫子昨晚喝多了酒,所以今日起的迟些。”

“无妨,我们等等就是了。”

那书童摇摇头,并未接话。

身为白马书院书童之一,他都没好意思说,郭夫子每晚都会喝的酩酊大醉,每日都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苏洵就带着两个儿L子候在小院外。

苏辙忍不住站在门口打量起来。

从前他只觉得张易简道长的院子简单,除了几棵树外别无他物,可今日见了郭夫子的院子,只觉得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这郭夫子的院子除了空酒坛子就是装满酒的酒坛子,甚至于他站在院子门口都能闻到淡淡的酒香,可见这人真的是嗜酒如命,也难怪给自己改名叫郭太白。

父子三人等啊等,一直等到了日上三竿,却仍不见郭夫子出来。

苏轼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委屈巴巴道:“爹爹,八郎,我好饿啊!”

苏洵微微皱眉,他觉得这郭夫子实在太不着调了些。

谁知苏辙却吩咐道:“平安哥哥,你去街上买几个炊饼回来给我们垫垫肚子吧。”

说着,他更是道:“还有郭夫子,他睡到这时候还没起床,想必肚子饿得很,你也去买些吃食回来。”

苏洵给了钱,平安撒丫子就跑了。

等着苏辙父子三人啃完炊饼,那郭夫子这才起来。

隔着栅栏,苏辙见到这郭夫子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形不高,却因长年累月喝酒的缘故肚子高高鼓起,就像身怀六甲的妇人一般,都过了晌午,还慵懒打着哈欠,着实没点教书育人的样子。

有书童快步打开门,更附在郭夫子耳畔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恰逢苏洵带着两个儿L子走进去,郭夫子那打量的目光便落在他们父子三人身上。

还未等苏洵来得及开口自我介绍,郭夫子就已扬声道:“苏相公,你可是带着你那两个儿L子来拜师的?”

苏洵点头称是,更是命平安将一车酒都搬进院子里来,又道:“……小小敬意,还望夫子莫要嫌弃!”

郭夫子一看到那一坛子接一坛子酒,顿时是双眼发光。

只是他那眼神落在苏洵三人面上时,又恢复如常,正斟酌如何开口拒绝时,就听到一孩童道:“昨夜夫子喝多了酒,想必胃里不大舒服,我要平安哥哥给您买了些吃食回来。”

“您先吃东西,有什么话吃完再说也不迟。”

郭夫子只见这孩子长得极好看,他活了这么多年,

就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孩子。

一时间,他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苏辙在郭夫子的目光中走了进去,将平安买的吃食一样样摊在桌上,有七宝五味粥,金橘水团,镜面糕,盐煎面……满满当当摆了半桌子。

他更是笑着招呼起郭夫子来:“夫子,您快吃吧。”

“若是这些吃食凉了,那就不好吃了。”

郭夫子略一沉吟,就坐下来大快朵颐。

不少人都劝他少喝酒,说什么酗酒对身子不好,可他这辈子就这么点爱好,哪里改得了?

像他醉酒后为他买粥买吃食的,这小崽子还是第一个!

真是个听话懂事的小崽子!

苏辙从郭夫子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也能看出他对自己的欣赏,觉得拜师一事有戏。

倒是苏轼在一旁却觉得委屈巴巴。

饿。

好饿。

非常饿。

从前他觉得人生最痛苦的事就是饿肚子,如今却觉得非也非也,明明是饿肚子时还要看别人吃好吃的。

偏偏郭夫子胃口极好,用起饭来如秋风扫落叶似的,很快将半桌子吃食吃的七七八八,又继续打量起苏洵父子三人来:“苏相公说想替两个儿L子拜师?将你那两个儿L子的情况说一说吧,徒弟我倒是收,可也得入了我的眼才行!”

苏洵连忙开口,将两个儿L子是夸了又夸。

但郭夫子听到一半,就微微皱眉打断他的话:“你说你两个儿L子聪明过人?可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今年童试案首可叫程之元,你的长子苏轼在童试中也就考了个第四,小儿L子苏辙更是默默无名,又何来聪明过人一说?”

这话一出。

场面异常尴尬。

尴尬到苏洵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从前程氏时常说他不懂得人情世故,可比起这位郭夫子来,真是小巫见大巫,有些话,哪里能当着人家的面说?

苏辙却是面色不变,笑着道:“夫子,这是张易简张道长替我们兄弟两人写的介绍信,还望您过目。”

他恭恭敬敬将怀中的信笺交给郭夫子,又继续道:“至于方才我爹爹说的话,还望您别放在心上。”

“天底下父母看自己孩子都是怎么看怎么好的,在我爹爹心里,我与我六哥,八姐姐自然是天下最聪明懂事的孩子。”

“可我觉得读书不光要讲究天资,更要讲究持之以恒,唯有读书万卷之后,才能下笔如有神。”

郭夫子看完信后,看向苏辙父子三人的眼神才微微和缓些,开口就道:“你们兄弟两人是真心想要拜我为师?”

苏辙与苏轼齐齐点头:“是。”

郭夫子随手指了指门口的池塘,道:“这样吧,你们兄弟暂且在白马书院住下来,每日来我院子以水为墨,什么时候将这一池塘的水写干了,我就收你们兄弟两人为徒。”

想当初他与程之才说起这话时,本对他尊敬有加的程之才顿时脸色就变了,转身就走。

他原以为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也是一样。

谁知这兄弟两人齐声道:“是。”

苏辙更是道:“那夫子,我们每日什么时候过来?这用的笔可有什么讲究吗?每日所写内容可有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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