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章 跪下?!

要知道阎府的专属通道,“人”手一个,每个“人”的门都随主子,像个叛徒,主人心性如何,那么门就会是怎样的形态,而迟宥的门空空荡荡,他的心也如此的这般荒凉,寸草不生。

不怪他。

沈宸弋垂眸苦笑,眉眼间有掩不住的落寞。

只是这三界,似乎太过分了点,居然趁他不在,让他那么喜欢的一个人独自一人平白受委屈受了那么些年,那人所经之路,大概布满寒霜,天寒地冻,百物凋零,身前是猎猎长风呼号不止,两侧是幽魂恶鬼漫山遍野,啼哭怒吼至死方休。又放任他一人踏过荒芜,茕茕踽踽行走在暗无天日的黄泉路上,所以,世界不能苛求也最没资格要求他温暖些什么东西。

包括沈宸弋。

他深知迟宥没任何义务去爱某某,可思及此,仍不免有丝丝异样如羽毛般划过他心。

黑暗中破出光亮,迟宥抬腿从门里出来,连续几日的奔波让他多少有点体力不支。他捏了捏眉心,要说这千年可不是白睡的,至少这体力来说,较先前比削弱了大半。

理了理思绪,他抽回手,就看见沈宸弋站在门前等他,他粗粗往那儿掠了一眼,便看见那人斜倚在墙上,冷白皮的腕上一串佛珠,眼皮浅浅掀开,一双桃花眼撑了半载,眼尾晃晃悠悠的轻扫,没入发间,嘴角也跟着噙上浅笑,此时纵使那人眉眼清晰的紧,也沾了上些吊儿郎当的味,实话讲,那人确实长了副惊艳人的模样,也长了张欠揍的嘴,他从第一眼看他就知道。

那一眼望得迟宥有些出神,他隐隐有种感觉,那人看似待何人何事都不甚在意的皮囊下藏了东西,至今为止,迟宥还没能看破,但可幸的是,迟宥还并不讨厌他的这幅伪装,甚至,他都想扒了他最外层的这层皮,看看里边儿是怎样的一副嫩瓤,

“话还挺多?”

沈宸弋手因要避开他的缘故,险些撒了汤,他眼疾手快的扶好碗,懒散的笑笑,勾起他的狐狸眼,

“打小儿就话多,那没办法。”

迟宥淡淡扫他一眼,眼尾氤氲了潭极幽深的墨,此时背后的门阖了,冷气散去,米粥的热气重又腾上来,极悠极缓的晕在两人之间,沈宸弋隔着雾看那人,看到心都重重一跳,

神说少年惊鸿,倒是月下蹁跹。

沈宸弋在心里恶狠狠的骂了句脏话,管他什么东西!滚你妈的是非观吧!

他扯了扯嘴角,隔着雾看他,说,“将军你说,心里的人得不到怎么办?”

心里边住了人。

心里边的人,得不到。

不过你如果说让我追,那我可就追了。

那就不怪我了,什么事情都不能怪我了,哪怕我做过对你来说不好的事,迟宥,你不能怪我了……

这一次,他有穷途末路般赌徒的杀红眼。

迟宥抬眼,对上他,像是发现他什么小心思,那人短促的笑了一声,笑声平平,稍带上些讥诮的意味,

“不为情所困,喜欢,就抢。”

沈宸弋眼睛一亮,就差拍案叫绝,他松松的拢起手,眯眯眼睛,像猫儿得了什么馈赠般,舒服的笑起来,

“我觉得也是。”

迟宥稍稍瞥他一眼,

为情所困?

出息。

男儿本该志在四方,怎能让儿女情长羁绊了双脚?况且阎府……

迟宥又想起阎府,一股烦闷沉痛的情绪蓦然裹挟上来,

“侍神令中写,如以神力封其法力者,则以鬼力破之。”

迟宥的话头扯回去的太快,沈宸弋还没能完全跟上,回了句,

“嗯?”

“阎府重修,四散在人间的万鬼归巢,但有些幽魂却在接到指令后仍执意在外游荡,如果将收灵的事,交给迟迟去做,或许有利于她记忆恢复,既然上边将迟迟的法力与记忆全部封存起来,那我也只好,暴力执法了。”不知是不是错觉,沈宸弋总觉着那人似乎是刻意咬重了“暴力执法”这几个字,

“将军向前走就是,你怎样我都帮你。”说完这话,沈宸弋僵住,他突然感觉自己跟个…跟个什么一样呢?

迟宥愣了下,朝他看过来,笑意匿在身后的暖光里,勾的他整个人都柔和许多,

“这会儿又不草莽了?”

“还是草莽。”

见迟宥还想继续说什么,沈宸弋截了他的话头,他还是在笑,笑意不达眼底,浮在面上和善,眼底却冷得很,

“将军,我没想骗你。”

意思是,让他不要再问了。

迟宥黑漆漆的眼珠盯了他一会儿,散漫一笑,稍稍低头,字字咬的清晰,

“行。昨夜月圆,有厉鬼出没,就麻烦草莽先生陪我走一趟了。”

沈宸弋歪头朝他笑,

“好的,将军。”

两人踏上晚日与黑暗的交界处。

此时暮色四合,那条不知名的小溪缓缓淌过石板桥,鱼一样游向远方。最后一抹暮色折进了云里,绚丽奇诡的霞云刹那收了回去,取而代之是银河万倾,黑夜绵延千里,近处是第一缕月光散过斑驳树影朦朦胧胧的撒向地上宽阔方正的大理石路,远方是连绵不绝的阴影隔开天地引着模模糊糊的山边沿微亮的天际顺延而上,撞去昆仑仙境里。不知哪处传来唱戏嗓音,声调悠长缓慢,极尽绵哑,顺着夏日少有的凉气要印进了人骨子里去。

“快走。”迟宥从暗处走进月光里,低声催促身后的人,言简意赅

叫沈宸弋感叹一句,惜字如金。

沈宸弋伸手拨开挡在面前的枝叶,方才下过雨,叶子上残留的水珠滑进他手心里,带着丝丝凉意,他开口,懒散的语调听不出喜怒,

“非要大晚上折腾人么将军?”

迟宥没说话,看上去并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

“将军?”

“不然呢?要不要请草莽先生回去再睡个回笼觉?明日正午恶鬼等着你捉好不好。”迟宥不耐烦的低声嗤笑一声,反而加快了脚步,

这不说话就不说话,说话就要呛死人。

沈宸弋见着这,笑着摇摇头,慢悠悠的抬腿跟上去,

怎么这人还一点就炸?睡了千年也不见脾气有所长进。

跟了一会儿,见那人仍然没有将速度慢下来的意思,沈宸弋索性停了脚,对着前面人喊,

“诶,迟宥。”

迟宥停下脚,皱了皱眉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喊他名字?之前一口一个将军,装的倒像个温文儒雅的君子。

这人,还有什么花样。

迟宥手插进口袋里,慢慢摩挲了一下口袋边,他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深深的抽了一口气,眼神晦暗不明。无疑,他再一次起了想扒了他最外面这层皮的念头。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迟宥喉咙滚了滚,嘴唇微抿,绷成一条线,“嗯”了一声

又听见沈宸弋“啧”一句,引得迟宥握紧了拳,而后又眼红着松开,虽说沈宸弋的语气不像是不耐烦,那声啧也只是个语气词而已,可沈宸弋做什么都有想让人抽他的冲动,所以语不语气词倒没什么关系,耐不耐烦也没多大关系,只是让人单纯的不爽想揍他而已,迟宥等着下文,可那边半晌又没了声音,

他皱了皱眉,等的相当不耐烦,于是转过身去,想看他在干什么,就见那人半面脸隐在黑暗里,叫人看不清楚面容,另一侧是某家暖黄的灯光投过来,映得他五官立体端正,一光一暗,泼得那人眼里是抵死的温柔与纠缠,他眼里有光又像是没亮。

他听见风动。

风不知从哪儿动。

“可是……”沈宸弋慢慢说,

“可是,你曾是我爱人。”

他一字一字的说完,带着满腔温情,抬眼望他,细看,沈宸弋还格外心细的撑出了个被抛弃的怨妇样。

迟宥立在暗处,孑孑独立,两人对上眼,又是半晌没说话,像是莫名其妙的僵持不下,沈宸弋装大尾巴狼装惯了,可惜这回迟宥转身太快,他姿势还没摆对,就这个站姿跟人说话,帅不帅且先不说,关键是太耗体能,累的他都腰疼还头晕,终于那人抬腿踹了他一脚,才轻飘飘的说了句,

“傻逼。”

早想踹了。迟宥有点儿心情愉悦,眼睛里淬了层亮,嘴角缓缓向上扬,格外勾人,只可惜沈宸弋没能看见。

这边儿,

???

沈宸弋就当场震惊了,

这可不兴说啊!这可不兴说!

“将军你学东西你学点好的,大可不必知识面扩的这么宽。”月光下,他拍了拍让他踹过的地方,嘴脸居然有那么种教书育人,循循善诱的诡异感。

迟宥眉间再次拗成河川。

这人给迟宥的感觉就像什么呢?

打个比方说就是一个染着黄毛的小混混站在你面前指着你骂娘,“你他妈别老说脏话行不行?真他娘的影响市容!操”

嗯。很贴切。

迟宥轻嗤一声,没再理他,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沈宸弋见好就收,抬腿便跟上了那人,两人在小巷里比肩,七拐八扭终于折进了目的地。

“到了。”

耳畔迟宥沉沉的嗓音响起,沈宸弋抬眼瞧那条小街,那是条极深的巷子,尽头泛着冷白的光,很微弱,两边儿是各家暗红色的大门矗立,青白的砖堆砌成墙,大红色的灯笼随着风摇晃明灭,本该是该带着温情给回家人慰藉来的,可此时惨白的月亮一照,居然渗人的很,虽然夜深,却连狗吠声都没能听见,

阴气深到惹得沈宸弋皱皱眉,转脸看迟宥神色毫无异样,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

“进去吧。”迟宥沉声说道,

“嗯”

沈宸弋皱着眉思忖半刻,跟着人就进了门。门松散的挂在墙上,还没等两人敲门,刚靠近,“吱呀”一声,门就开了条缝,

门后露出了迟迟的一双紧张兮兮的眼睛。

“哥!”等确认了来人,迟迟“哐”一下把门甩开,向前跑了几步,就那么扑了上去,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沈宸弋身上。

号啕大哭,“哥!你可终于来了!”

沈宸弋偏偏头,将小孩儿略带凌乱的头发拨了下去,

“我说了没有?晚上小孩儿不能乱出门。”

“……”迟迟眼角有点儿发红,她讪讪的从人身上下来,“真不是我要出来……”

她往沈宸弋身后躲了一下,悄悄伸出一根指头,指向迟宥,对着沈宸弋小声说,

“是他……让我来的。”

迟宥睥睨一眼迟迟,说,

“站好。”

迟迟打了个激灵,立刻稍息立正,面如苦瓜,声音提大了些,

“是师傅让我来的,我我我……特别愿意来!哥你要罚罚我好了!”她说的挤眉弄眼的。

这话说的就非常有意思,

他哪句话说过要罚?小丫头人不大,祸水东引的本事倒练的炉火纯青。

“师傅?”沈宸弋装作听不懂迟迟的意思,笑着挑挑眉尖,

迟迟张了张嘴,表情苦大仇深,像是有太多话要控诉一般,又看了一眼迟宥,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听了一声细若蚊蝇的“嗯”

沈宸弋看得好笑,他们家迟迟从小横到大,哪受得这么个委屈?

他清清嗓子,侧了身挡在两人之间,望向迟宥的一双狐狸眼里全是笑意,声音低缓,拖腔带调地安抚,

“好了,跟小孩儿计较什么?进去?”

迟宥抬眼扫他一眼,低哼一声,没再搭理两个人,抬了腿就进了门。

“你那么怕他,干嘛还认他当师傅?”沈宸弋平视前方,随手拨弄开迟迟拽他衣角的爪子。

“他!”迟迟激动的差点跳起来,片刻又压低了声音,跟沈宸弋恶狠狠的耳语,“他威胁我!!”

威胁?

该怎么说威胁呢,人不过是跟小孩儿说了句话。

这还得从几天前说起,迟迟当时正窝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小鬼,过来。”迟宥立在门前。

“……哦”

突然被点名,迟迟清醒过来,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却还是磨磨蹭蹭的过去了,

“干…干嘛。”

迟宥立在原地,看着一步一磨蹭的迟迟,有些不耐的皱皱眉头,

“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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