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你给我等着

长安有三处宫殿,分别是城中正北的太极宫、城东北角的大明宫和城东的兴庆宫。

兴庆宫里有座勤政楼。

这楼位于通阳门西侧,在花萼楼旁边。

勤政楼与花萼楼一样,都是唐玄宗为纪念死去兄弟而铸造的百尺高楼。

楼上“勤政务本之楼”牌匾是当年唐玄宗亲自题写的,幸得安史之乱中没被损毁。

这日下午,一位身穿湛蓝色丝绸暗花袍,花白发髻上簪满点翠头饰的老妇人,站在勤政楼最顶楼向西南方向遥望。

在她身后有二十几名身穿统一样式的宫装侍女,她们站得笔直,大气不敢出。

这老妇人就是当今大唐最尊贵的女人——太皇太后郭婵。

郭婵是唐代宗李豫的外孙女,汾阳郡王郭子仪的亲孙女。

民间流传甚广的醉打金枝故事讲的就是她的父母爱情。

郭婵血脉高贵,十四岁嫁入广陵王府,成为广陵王李纯的正妃。

二十六岁时,她丈夫李纯登基成为皇帝。

可惜大唐天子自唐肃宗李亨之后,便奉行活着不立后。

她丈夫登基后,郭婵被册封为贵妃。

她丈夫死后,换她大儿子登基做皇帝,郭婵晋升为太后。

再后来她大儿子死了,她三个孙子先后登基,郭婵又升级为太皇太后。

郭婵这辈子已经经历了六位帝王,在四朝她都是大唐第一尊贵的女人,堪称“六朝四尊”。

别人是通过宫斗才走向冠军领奖台,她不需要,郭婵就生在终点线上。

可浮华背后,心酸自知。

郭婵一辈子只生了两儿一女,全都死在了她前面,白发人送黑发人。

七个孙子也只剩下当今皇帝李炎一人。

年纪越大,郭婵的孤独感越强。

求像普通老妇人一样的闲怡弄孙、绕膝承欢之乐,于她已变成一种奢望。

郭婵近年最大的爱好就是站在高处观望长安市民热热闹闹的生活。

为此她干脆搬到了兴庆宫居住,这里有两座高楼。

站在勤政楼顶楼往西南方了望,能看到东市。

东市内聚集了数万家商铺,每日在其中来往的官员和百姓不计其数。

郭婵站在勤政楼能看到牵着骆驼的商队,能看到熙熙攘攘的采买市民,能看到卖力表演的杂耍艺人,能看到……

她不是为了感受大唐繁华,纯粹就是喜欢人间烟火的热闹。

可自从东市失火,恰好烧掉了她视线中唯一的那抹热闹。

郭婵此刻又站在勤政楼上,望着西南方被大火焚毁后的东市一角忍不住叹息。

“失火原因找到了吗?”

一名四十余岁的老宦官躬身应答:

“回禀太皇太后,目前还没有,听说京兆尹已经命人去查了。”

“让高元裕去查?”郭婵微微侧脸摇头,“他年纪比我还大,如今恐怕走路都要拄拐,他本来在太子宾客位置上是准备养老的,皇帝可倒好,硬是把一个七十岁的老翁弄到京兆尹这么繁累辛苦的差事上。”

“奴婢听说大理寺把当晚渎职的金吾卫右街使抓了,好像叫刘异。”

“惹出这么大的乱子,估计是也是为了平民愤吧。”

这时,一名年轻宦官蹬蹬蹬上楼来报:

“启禀太皇太后,定安长公主求见。”

“太和,”郭婵神色落寞的脸上忽然展露出愉悦,“也就她还能想起我了,快把她叫上来。”

“母亲。”

一句母亲比别人尊称她为太皇太后更受用。

李太和从小就嘴甜得跟抹了蜜一样,比她亲女儿岐阳公主更会讨她欢心。

“太和。”

“母亲救我。”

李太和随后扑进郭婵怀里痛哭起来,仿佛受到天大的委屈。

郭婵顿时错愕。

太和公主是她一手养大的,这孩子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谁敢给她委屈受?

“我的乖女,谁欺负你了?”

“大理寺。”

“怎么了?”

“母亲,你是知道的,我当年为了大唐自请和亲,我是喝了药才上的车辇,我这辈不可能有孩子了。”

郭婵轻轻拍着李太和后背安慰:

“是大唐亏欠你,当时不让你去,你偏不听,我当时气了好久。”

“当时所有公主都不愿意去,我不是想为母亲增光、为皇兄分忧吗?”

“胡说,我就缺了你这份荣光?”

李太和破涕为笑,哄道:

“好好,我说错话了,谁不知道咱们太皇太后一辈子满身荣耀,自然不缺我这一点。”

郭婵被她逗笑,问道:

“你刚才说大理寺欺负你,发生了何事?”

李太和搀扶郭婵走到坐榻边坐下,她一边给郭婵捶腿一边娓娓道来。

“我本以为这辈子没有子孙缘了,不成想在草原上遇到个唐人少年,他几次出手救我,我一见到他就有了当娘的感觉,所以就收他做了义子,这样女儿百年之后也有人养老送终。”

郭婵叹息一声,拉起李太和让她坐自己身旁。

“我本来还想让你从郭家过继个孩子,没想到你自己早挑好了,收养子女眼缘最重要,我当年就是一眼看中你,果然越养越喜欢。”

“那是因为孩儿乖巧懂事啊。”

“切,你可没少气我,”郭婵想想又问,“你那收养的儿子呢,哪天将他带来让我见见。”

李太和又换上一副泫而欲泣的表情,委屈道:

“他被大理寺抓了。”

“啊?大理寺为何抓他?”

“他随我回京后在金吾卫任职右街使,前日东市大火,大理寺找不到起火原因,就把救火的人给抓了,母亲,你可要为孩儿做主啊。”

郭婵猛然想起刚才宦官的回话。

“他就是那个刘异?”

“正是啊,母亲,你去跟陛下说放了他吧,他也算你的外孙,刘异若死了,你女儿就没人养老送终了。”

李太和边说边摇晃郭婵的右手臂,像小时候一样对郭婵撒娇。

“后宫不能干政啊。”郭婵为难道。

“难道遇到如此不公之事,皇族和后宫就只能默不作声吗?我听说连福王、抚王、袁王、翼王、蕲王几位王爷都要联合上表了,一起劝阻陛下在庆阳节期间应该广施恩德。”

郭婵板起脸,一把捏住李太和的脸蛋,就像对她小时候一样。

“你老实说,是不是你撺掇的?那五位王爷跟我是同辈,是陛下的爷爷辈,你把他们请出来,让陛下如何回绝?”

偏偏那五人年纪没比李太和大几岁,他们也算一起玩到大的,这几人小时候没少受李太和欺负,长大了还肯听这个疯公主的话。

“孩儿就是怕母亲独自去求情显得突兀,有几位同辈王叔陪着,也好说些。”

郭婵拿手指狠狠点了点李太和的脑门。

“你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一刻也不安生,你才回长安三个月,就又开始折腾你那些王叔们了?”

“当年大宦官吐突承璀想要用澧王李恽动摇宥兄长的太子之位,母亲不也是据理力争,多方筹谋,才保住了宥兄长吗?是母亲教我的,为母则刚,如今女儿也该为自己的儿子筹谋啊。”

“你呀。”

“母亲,女儿当你答应了。”

李太和满脸欣喜笑着,转过脸去变成一脸愤怒。

她心里暗骂刘异家十八辈祖宗。

这臭小子来长安已经三个多月了,又不是不知道她府邸在哪,一次都没去看望过她。

这逼崽子真不让人省心啊!

出事了还得老娘亲自捞你。

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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