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是个俗称,历史上从来没有宰相这个官职。
每个朝代履行这一实际官职的都有自己的名字,如周之太宰,秦之相国,吴蜀之丞相。
唐朝在大臣官名后授予个“同中书门下三品平章事”,就可以实际履行宰相职能。
“平章”就是商量的意思,天下事皆先平章,谓之平章事。
皇帝的潜台词是:
“有事你跟中书省、门下省商量着办,别来烦我。”
大唐为防止宰相专权,采用的是群相制。
少则三四个,多的时候有十多宰相同时吵架,就跟菜市场一样热闹。
皇帝可以不上朝,但宰相们架还要正常吵的。
他们吵架的场所叫政事堂。
此刻中央官署的许多官员都已经下班了,但政事堂里的五个宰相还在加班加点地吵架,怎么能不算劳模呢?
今天主要有三个议题,现在卡最后一个过不去了。
李德裕提议将河南尹赵开调入长安做御史大夫,都是从三品,属于平级调动。
御史台是大唐的最高监察机构,相当于现在的纪委,没事专揪百官的小辫子告黑状,不隶属于任何行政部门,直接向皇帝负责。
御史大夫就是纪委的最高长官,监察权独立且强大。zuqi.org 葡萄小说网
御史台可以对全国各级官员进行监督和检举,无论是三省六部还是地方州县,都不能干涉其职权。还可以对皇帝的诏令进行封驳,即在诏书后面用黄色纸写上批语,表示同意或反对。
原则上御史台还可以对皇帝本人进行直言规劝或弹劾,但很少有傻逼这么干,除非是嫌命长了。
因为这个官职特殊,用《通典》中说法叫“弹纠不法,百僚震恐”,所以并不常设,经常一空就是好几年,空缺时间部门由御史中丞领导。
本朝上一个御史大夫是司空韦绶之子韦温,自韦温调任宣州观察使这个职位又空两年了。
这次委任赵开是针对谁而来不言而喻。
崔铉当然不会同意,他看着四个苍髯老贼,驳斥的振振有词。
“御史大夫要依据《六察法》,察政事、察刑名、察风俗、察赋役、察水旱、察边事,需要对大唐各部职能了如指掌,而赵开一直在地方任职,所知所识只是一府一州政务,恐怕难以胜任。”
李德裕往右边看看,两位同党当即盖特到信号。
尚书右仆射陈夷行发起第一波反攻。
“崔相也知御史大夫行使职权有《六察法》可依,赵开又不是不识字,自然可以依据细则条例开展工作。”
与崔铉同为牛党的尚书左仆射杜悰驳斥:
“假如识字就能胜任御史大夫之职,那老夫孙儿启蒙甚早,是不是亦可担任?”
中书侍郎李绅气道:“左仆射何必抬杠,陈相的意思是御史台制度完善,新任御史大夫必定能尽快入手。再说御史台的副手关中丞又不是挂印了,即便赵开初来乍到不懂,也有关中丞在旁辅佐。”
崔铉借力打力,接力驳斥:
“这正是崔某担忧之处,关僚在御史中丞的位置坐了七年,自韦温调出京城,他一直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如今空降一个赵开,又毫无督查经验,恐怕关僚未必会服。”
中书侍郎李绅皱巴巴的老脸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
“督查百官,首先要求自身能秉持公义,若关僚真是个妒贤嫉能之徒,肯定不会在御史中丞的位置做这么久,即便将来发现他真有这个问题,那只能说明不能胜任御史台工作的是关僚而非赵开。”
崔铉按捺住心中怒火,迅速调整策略。
假如李党坚持要在御史大夫的位置放个自己人,他们牛党势单力薄,二对三恐怕难以阻止。
崔铉思考了几秒,忽然笑了。
“李相公刚才说近两年御史台一直由五品官率领,因为品级过低而人微言轻导致朝臣轻视,无法震慑,这个崔某也认同,现在是时候选出一个新的御史大夫重振御史台气势。”
同党尚书左仆射杜悰诧异地看着他。
其他三个老头正在得意崔铉妥协时,哪知他话锋一转继续道:
“崔某认为在尚书省任职左丞的公孙节更合适。左丞职责本就掌辩六官之仪,纠正省内,劾御史举不当者。换到御史台工作对公孙左丞来说不仅官升一级,而且与以往工作异曲同工,岂不是比赵开更加得心应手?”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崔铉知道公孙节是李党的人,但他现在为了阻止赵开调来京城,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的同党杜悰想明白后得意发笑。
李党的李绅和李让夷纷纷扭头看李德裕。
他们也没想到崔铉有此一招,均不知道怎么接了。
李德裕眯眼瞅了瞅崔铉。
纵使自己见的繁花不惊,修得心淡如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后辈是个难缠的对手。
崔铉竟然这么快就想出了个连环套。
自己若答应崔铉晋升公孙节,那么赵开就无法坐上御史大夫的位置。
若不答应用公孙节,这件事势必会传入公孙节耳中,他原本是李党的人,若自己阻碍他晋升之路,会被认为口惠而实不至,那么公孙节或许就会转投牛党崔铉一方。
李德裕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崔铉越是厉害,自己越有必要将赵开调过来。
他脸上做出个无奈的表情。
“崔相所言深中肯綮,想不到崔相如此年轻,考虑事情却异常周全,公孙节确实是个合适人选。”
就在崔铉松了一口气时,李德裕又说:
“可惜……老夫日前把这件事先跟圣上提及了,圣上极为赞同赵开出任御史大夫,当时内侍省的枢密使与翰林使也在场,翰林使还对赵开的过往政绩做了下品评,一致认为赵开确实是难得的可用之才。若我们这次换公孙节呈报上去,恐怕圣上与北司会认定我们南衙用人换人过于草率,有欠思量。”
尚书左仆射杜悰大骂:“此举简直无耻。”
崔铉亦气急,怒斥:
“李相公身为执笔宰相,即为群相之首,如此大事怎可不先在政事堂商议就直接呈报陛下?”
李德裕等的就是他这一句,呵笑回道:
“老夫也是对圣人随口一提,崔相之前单独面圣时不也是对圣人随口一提崔珙过失,导致他被贬出京了吗?”
崔铉顿时被噎的闷声。
崔珙与李德裕素来交好,他知道这是李德裕的报复。
崔铉劝慰自己,不可焦躁。
静中藏个争字,越想争越要静;稳中藏了个急字,事越急越要稳。
从七位公主被陛下处罚,到这次御史大夫人选,他已经连着两次被动失利了。
看来赵开进京势不可挡,自己必须得提前筹谋应对之策。
这时一个人的模糊的虚影一下子钻入他的头脑中。
那个小兵卒叫什么来着?
当年那人考过发解试,挤掉了他与赵开各自保举的考生。
听说赵开事后想拉拢人家,结果那小子理都没理,直接放弃乡贡名额去投军了。
羚羊挂角,无迹可求。
太和公主回京那日,自己的手下给他指认过,就是那个小兵卒。
他如今是圣上特别制授的六品金吾卫。
行远自迩,登高自卑,崔铉瞬间计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