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彤最终按过失杀人罪判的王狗儿等六人。
因为《唐律疏议》规定“诸过失杀伤人者,各以其状,以赎论。”
与其斩杀他们,周彤认为让希玄寺拿钱赎人,狠狠敲诈一笔更划算。
这个冤大头希玄寺必须当。
他们寺院中养着好几百净人呢,此时需要你时你不出头,以后哪还有忠诚狗腿子肯实心为寺院办事?
因此,明知道是个哑巴亏,希玄寺也只能吞下。
周彤心里美啊……让你们和尚不缴税,这次我按顶格罚。
至于少德和尚,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祝家花了巨资买他死,于是周彤没按奸淫罪判他,而是勉强归类为绑架。
大唐奸淫非死罪,绑架却是。
《唐律疏议》规定:“诸有所规避,而执持人为质者,皆斩。”
不过斩刑需要一层一层往上报,至于上面能不能批下来,就看祝家的钞能力了。
两个案子基本尘埃落定,周彤忽然有点怅然若失。
他在二堂问杨志:“杨少府,你觉不觉得这俩案子侦破得过于顺利,冥冥中像有股力量引导本府?”
杨志恭敬抱拳:“之所以破案神速,全赖明府聪慧睿智,巩县得明府庇佑,真是百姓之福啊。”
周彤智商刚上线一秒,就这样被杨志生生又给摁了回去。
他得意洋洋轻笑出声,语气难得温和:“你近期表现很好,考评的事就不必担忧了,本府绝不会亏待你。”
杨志嘴里千恩万谢,心里正亲切问候周彤十八辈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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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县,安盛坊。
刘异之前看中的那所正在出售的院子,书房。
鹿仲上半身微微躬腰弯曲,毕恭毕敬站立在老者右后侧。
老人正在案牍上一笔一划写字。
他正在以颜楷默写白居易最新作的一首诗,《香山寺》。
空山寂静老夫闲,伴鸟随云往复还。
家酝满瓶书满架,半移生计入香山。
他一边写一边嗤笑:“为官者哪里有真清闲,分明是不得重用啊,呵呵。”
鹿仲不敢接话陪他一起妄议太子少傅,只能默默听着。
片刻后,老者头也没回地问:“夏税开始收了?”
“回禀义父,开始了,还是按老方法。”
“这次你打算派谁去押送?”
“除了咱们的人,我另外请了紫柯寨两位当家人护送。”
“窦青海和田不四?”
“是,这俩人均是老江湖,原本不肯替咱们卖命。可最近玄云寨和龙龟山接连被剿,紫柯寨难免有唇亡齿寒之惧,这才肯听话。”
“杨志怎突然变得如此勇猛,敢率四十人围剿龙龟山?”
鹿仲嘴唇轻挑:“如今大考在即,他毫无根基,大概急于建功,想搏一把吧。”
老人沉默片刻,突然换了话题。
“曲良近来如何?”
“义父怎么突然问起曲录事?”
“有人报我,说曲良不久前新结识位胡人,是你的授意吗?”
鹿仲额头微微冒汗,惊惧道:“孩儿真不知道,我这就抓他来问。”
令鹿仲恐惧的是,这老不死的到底在巩县埋了多少根眼线?
难道老东西连我也一起监视?
想到这,他望向老者背脊的目光充满了怨毒。
老人终于写完整首诗,他拿起来审视了一番,皱皱眉头,最终团做一团抛向纸筒。
鹿仲不解。
“怎地给扔了,莫非义父对字不满意?可依孩儿看,这分明是幅好字啊,笔笔犹如铁画银钩。”
老者叹口气,答:“字是不错,可惜诗不好。乐天先生这首七绝暮气太重,毫无斗志,与老夫心境不符。”
鹿仲即刻奉上彩虹屁。
“义父豪情盖世,恐怕只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曹孟德可以比肩。”
老者回头瞪他:“你是觉得义父老了?”
鹿仲没想到马屁居然拍到了马腿上,慌忙否认。
顷刻后,老者另取出一张白纸,铺在桌上,又开始继续写。
“不必管曲良了,反正这次最后一次收税。”老者声音威严。
鹿仲乖巧称是。
这次老者只写了四个字就停下笔,他指给身后鹿仲看。
“后日便是发解试,我要这两个人通过。”
鹿仲面色为难:“孩儿是县丞,可主持发解试却是县尉的差事。”
老人神色不悦,回头看他。
“杨志品级本就比你小,又没有靠山,还不是随你拿捏。”
“义父有所不知,周彤本来一直打压杨志,可最近忽然对他又热络起来,如今想拿捏住杨志,恐怕不易。”
老人‘啪’地一声,连纸带巴掌,重重拍在书案上。
“连一个小小的九品下属都治不了,要你何用?”
鹿仲被吓得身体又佝偻几分。
“义父息怒,孩子一定会想办法,不过这次试义考官是县学的三位博士,尤其是那俞瀚白,怕是不好说话。”
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几十年没见了,老夫正有意去拜访一下这位昔日同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此甚好,幸得义父交友广阔。”
“交友?呵呵,那个老匹夫清高的很呐,未必会听我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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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合村。
刘异正在自家院子里旧猫翻新。
刘大拿不知钻了谁家的烟囱,蹭了一身灰。
刘异给它洗了三遍,水还是黑的。
他被气得又想扔猫,这个室友不能要了。
恰在此时,万成举放学归来,他一回村就直接走进刘异家院里。
落汤猫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开始拼命扑腾。
刘异将它死死按回盆里,恶狠狠地威胁:“再乱动,我就直接把你丢进伊洛河里。”
喵嗯嗯~
刘大拿装得可怜兮兮地抗议,可铲屎的丝毫不心软,揉搓得它都快没个猫样了。
刘异给刘大拿冲水时,斜眼瞥向万成举,问:“又来劝我进县学?都说了,不去。”
万成举气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不肯答应我了,原来你准备考今年的发解试。”
刘异囧,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
他尴尬地讪笑:“报个名嘛,又不花钱。”
“你可知道考发解试的难度要远远高于在县学毕业。”
“一个成人高考能难到哪去?”
“什么高考?看来你还是真不懂。”
万成举说完开始酱酱酿酿地给他做详细科普。
刘异听完,当场就emo了。
“啥玩应儿,你说白居易也是通过考发解试才走向仕途的?为了顺利出线,他还特意跑到宣城去参加高考?”
艹,连诗魔都舞弊。
大唐科举果然黑,比刘大拿还黑。
“你以为发解试简单吗,到时除了自学考生,全县私塾弟子都要走这条独木舟。谁都知道这些人没有名师庇护,是以历来发解试的舞弊程度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我能想象。”否则我报名干嘛?
老子就是知道里面黑,才来掺和一脚的。
毕竟咱最擅长的就是黑吃黑。
“刘异,听我一句劝,若你真立志科举,可以先入县学,过几年直接参加省考。毕竟你现在只是粗通文墨,连字都认不全。”
刘异瞪他,小瞧谁呢?
我房里私藏的《苍颉篇》、《急就篇》、《千字文》、《弟子规》等儿童读物可全了,每晚睡前必读。
想当年咱是以全班倒数第三的成绩进的高中,毕业时老子是班里成绩最好的。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老爸差点没把家里祠堂拆了,给我重新盖一座。
就咱这学习能力,这运气,这手段,会蹚不过去一个小小发解试?
他从水中捞起刘大拿,顺毛撸两把后,又擦了一遍,再用干布包裹好,直接挂在晾衣绳上晒。
肥猫被气得嘴里骂骂咧咧地喵喵喊。
刘异根本不理它,‘哗’地一声,泼掉盆里的脏水。
而后,他面向万成举,敷衍道:
“好,我答应你,若这次考不中,就进县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