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年慢慢走着,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却又坚定无比。
他敢只身带着韩长风进入高句丽营帐,一是因为相信韩长风绝不会在锦鲤仙子和离尘道人之间选择离尘道人。
韩长风不敢赌,他不敢赌自己若死了,找不到锦鲤仙子的精血该如何做。
对韩长风来说,只要锦鲤仙子可以活过来,哪怕让他去杀了自己父亲也无所谓。
所以李清年进入营帐后便只看着他们狗咬狗即可,而韩长风也不负李清年的期望,在被离尘道人几次刺激后,利落果断地将他斩除。
其实若韩长风坚信李清年把锦鲤仙子的精血带着身上,那他在杀了离尘道人后的第一件事就会是杀了李清年取走玉坠。
但韩长风不信。
他不信李清年会把那样重要的保命符随身带着。
接着的大临军队进攻,则是压倒韩长风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清年早在孤身犯险时,就让副将和侍卫回去组织进攻了,他相信自己可以借韩长风的手杀了离尘道人,也相信大临将士不都尽数归降了韩家。
一旦大临将士知晓自家皇帝为了天下苍生孤身入敌营,谁还能干坐着不动弹呢?
大临将士就是富饶闲散地再久,那也是一群有血性的汉子。
李清年从跑向高句丽营帐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赌徒。
他在用自己的生命赌。
赌注就是救回白璐。
让白璐更好好活下去。
李清年在一片刀光剑影和火焰冲天中用着白璐强塞给他的功夫和技巧,虽然并没有斩杀敌人,自己却逐渐离营帐门口越来越近。
在看到那侍卫和副将焦急的面容时,李清年才停住了脚步,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离尘道人营帐所在的方向。
那里已经是火光一片。
李清年是故意把锦鲤仙子给岁禾取小字的事告诉韩长风的,因为从韩长风的言行中,李清年能感觉出来,韩长风并不是不知道锦鲤仙子都为他做了什么,他只是在躲避而已。
或者换句话说,韩长风坚信,不论锦鲤仙子和多少人同床共枕一夜春宵,那也都是为了他,是为了他能登上帝位。
所以在韩长风看来,这不是背叛。
反而是一种圣洁又虔诚的奉献。
但如果锦鲤仙子真动心了,那就不同了。
锦鲤仙子名叫钰。
钰者,宝物也。
岁禾被锦鲤仙子叫做玦。
玦者,佩玉也。
钰难成玦,玦总做钰。
在锦鲤仙子心中,岁禾总是不同的。
李清年在最后还是恶心了韩长风,逼着韩长风直视锦鲤仙子的龌龊不堪,逼着韩长风捅破那层窗户纸,让韩长风直视锦鲤仙子光华圣洁的外表下,是怎样的发烂发臭。
若一个人心中是你,身体却流连于众人间,或许你还能麻痹自己。
可当他的心中也逐渐有了别人的身影,你还真的能说服自己吗?
李清年把这个难题抛给了韩长风。
不论韩长风救或者不救,这个疙瘩都会一直存在于韩长风心中。
而以韩长风的性格,即便最初能忽视,到了最后,也依旧会爆发。
这是李清年给韩长风心上埋的刺,势必要把韩长风刺得鲜血淋漓。
也算是给他的教训了。
让一个人痛苦的活着,远远比让他简单的死去更让人解恨。
“陛下!”副将和侍卫也看到了李清年,连忙朝他冲过来,护着他就往安全的地方而去。
“离尘道人已死,高句丽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李清年半句废话也没有,看了看副将问道:“韩将军呢?”
副将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嗜血,很快又消散下去,恭恭敬敬地道:“韩将军不愿出兵,这等心中无圣上的叛徒,末将已将其斩首。”
李清年眼含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多事之秋,不优柔寡断,很有为将之风。
“今后便由你接任吧。”
“多谢陛下!”副将声音铿锵有力,尽管有着欣喜,却并不过于外露。
“你陪我去一个地方。”李清年又转头对小侍卫道,拍了拍副将的肩膀,从后边将士手中牵过马匹,翻身上去双腿微微用力,马驹就往大临营帐的方向而去了。
侍卫见状也连忙骑上马跟着,两人的马蹄在积雪中扬起白蒙蒙的细碎雪花。
月色扰人,马蹄腾腾。
李清年一路逆着大队兵马,往白璐所在奔赴而去。
演武场此时很空旷,也很暗沉,只有淡淡的月辉撒在上边,笼罩出一层薄薄的雾气。
李清年从马背上跳下来,却半天都没敢挪动脚步。
算起来,李清年和白璐也只不过分离了几个时辰而已。
但李清年却觉得恍若隔世。
这个表面看着毫无异样的演武场下,白璐正安安静静地躺着,却再无生息,再无笑颜,再无温度。
“你冷吗?”李清年喃喃自语道,自己身上的衣服却很是单薄,可他早已麻木了。
“小的不冷。”跟在李清年身后的小侍卫以为李清年在问自己,讷讷地回答。
李清年已经快被冻僵的嘴角勉强地勾了勾,“帮我找找,哪里的土被动过。”
“是,陛下。”小侍卫听见李清年如此客气,几乎想要给李清年跪下。
他觉得自从白姑娘的死讯传来,陛下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先前陛下还十分鲜活,也容易生气或开心,但知道白姑娘死后,陛下虽然一滴眼泪也没掉,却完全不一样了。
在陛下眼里,似乎整个江山天下都与他再无关,他只想救回自己心爱之人,无论那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陛下再没有自称过朕了。
这是为什么?
李清年没有察觉到小侍卫的心思,他已经率先开始就着月光在演武场周围找了起来。
才下过一场大雪,到处都被茫茫的白雪覆盖,用眼睛根本看不出有什么诡异之处,只能一点点趴在雪地上,用手把积雪挪开,再去翻找那下面的泥土。
李清年的手毫无迟疑地插入雪中,不停在里头翻找,因为整个人都趴在雪地上,李清年的衣服和散落在雪地上的发丝都被浸湿,可李清年的动作却并没有停下。
这黑沉沉的夜色和冷入骨髓的冰雪,像极了那年李清年被生母扔在雪地里去换取余溯信任的时候,只不过那时他是被迫的,被迫在黑暗和冰冷中挣扎绝望。
而现在,他是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