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摆手让儿媳妇和女儿都起来。
“你们今儿都回各自的院子吃饭去。”
公爹出口赶人,那就是有事情要与婆婆说了。几个儿媳妇就赶紧告退。唯有英国公唯一的女儿张嫣,笑嘻嘻地赖在母亲身边不肯走。
“父亲,是什么事情啊,女儿能听不?”
这也是英国公惯出来的。他常与自己妻子说:“女儿在家只让她傻吃孽睡的,以后出门了,婆家却要她担负起里里外外的事情,现在不把她教导周全了,以后有的吃苦。”
这话说来的历史就悠久了。
张惟贤的曾祖母就是在娘家娇养,然后嫁到英国公府、还要承担宗妇的时候吃了很多的苦头,才磨练出来。老太太之后对待女儿、新媳妇、还是孙女都是手把手地教导的很仔细,临死前还叮咛子孙要教导好女儿。
可惜他的妻子没见过老人家。
张惟贤犹豫了一下,他妻子就赶紧说:“要是与她有关、没什么妨碍就让她听听。你不是常念叨老祖宗留话儿,说女儿不能在家娇的不晓事。”
张惟贤见妻子这样说,想想事情也与女儿有关,就点头留了女儿。
“父亲,是什么事情啊?”
母女俩眼巴巴地看着有事要说、却又张嘴闭嘴的万分奇怪的国公爷。
“这是怎么了?国公爷,你一直是很爽利的性子。什么事情能让你这么为难了?”
张惟贤咳了两声说道:“是女儿的婚事。”
小姑娘一听是自己的婚事,有点儿害羞,但还是有点儿好奇。
“父亲,是谁家的?我能打得过不?”
张惟贤咧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女儿一番。
“是老朱家的,你可能一拳就能打翻他的。”
张嫣立即撅嘴,“太怂了,不要。”
张夫人却知道成国公朱纯臣的唯一儿子已经成亲了。她心里狐疑,但是不敢往那面去想。忖度着说:“成国公家里再没有适龄的了。你说的是他家的旁支么?”
张惟贤摇头,“不是定国公府的。”他伸手往上一指,“是那个老朱家。”
“啊?”
张夫人惊诧,“他们这百多年不是都从民间选么?怎么这次……”
英国公摊手,“我怎么知晓。不过天子说将来太子的外家要出自我们府,那就是嫣儿有皇后的位置。”
他看着母女俩都很吃惊,就赶紧补充道:“我没有立即应,只说女儿还没及笄呢。天子说他要守孝三年的。”
“他想守孝,那些文官可会应承他?”
张惟贤索性与妻女把话都交代了。
“我给他两年的时间,他要是摆弄不开那些文官,张家绝不能重蹈郭家的覆辙。这两年你辛苦些,多费心教导女儿。嫣儿,晚上有空就到为父的书房来,朝廷的事儿你也该慢慢都知道的。”
张夫人立即就明白了,丈夫虽然往后推脱了两年,但天子开口了,女儿最后还是要进宫的。唯一的女儿啊,她舍不得。
“就没有别的办法么?宫里莺莺燕燕那么多,你看哪个皇后是得了天子敬重的?不说郑贵妃母子的嚣张,就连一个小小的选侍都敢拿捏皇长子的。”
张惟贤看向女儿。
张嫣就知道自己进宫这事儿是不能改变的了。
“母亲,不用为我担心。女儿总会自居一宫,有父亲和哥哥们在呢,谁会不开眼地敢来欺我!父亲,我那四个丫鬟可都要带进宫的。没事儿的时候,她们能够陪着我一起射箭练枪。”
张夫人抱住依偎在自己身侧的女儿。
“傻孩子,那些弓箭刀枪的怎么会允许你带进宫里的。”
张嫣撇嘴,“难道还怕我会刺杀他?哼。胆小鬼。”
“他可不是什么胆小鬼。昨天一刀捅了李选侍,然后又把刀在李选侍的腹部扭了几下,装作害怕的模样,可他踹倒李选侍抽刀出来,身上是一滴血都没溅到。”
张惟贤觉得有必要纠正女儿对朱由校的认识。他昨天回来就与大儿子交代去洛阳之事,忙到很晚的时候才回房,囫囵地洗洗就上床睡了。张夫人都不知道李选侍具体是怎么死的。她还是今天带着大儿媳妇进宫哭灵,才知道郑贵妃、福王的事儿。
张嫣自然也不知道了。母女俩都处于一致的宕机状态。
“新君绝对是个心狠手辣的。他捅伤李选侍之后还说太医,是‘要救他的杀母仇人吗?’就是他比较依赖的乳母,也被他捅死了。”
母女俩一致发出惊叹。
“那乳母与李选侍身边的宦官有私情,欲阻拦他杀那宦官,他一刀把俩串到了一起。嫣儿,你也跟着你哥哥们练了小十年了,锦衣卫的绣春刀你能做到左手一刀捅穿两个大活人吗?”
张嫣摇头,旋即追问:“父亲,他这么大的力气,我一拳能打倒他吗?”
英国公看着女儿,满意地颌首。
“别的人都当他是因为母仇激愤杀人,他还装作惊惧无力的样子。哼,为父练了四十多年,看他下刀的巧妙、用刀的迅捷、踹人拔刀躲闪的方位,绝对是杀人的老手。”
张夫人膛目结舌,磕磕巴巴地说:“怎么可能?听说王才人不受宠,母子俩一直被李选侍欺负的啊。”
英国公摇头,“我不会看错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比较会装假。他还要跟我学习武。我让他先早晚走半个时辰。等以后真学以来了,就知道他昨日是不是在装假了。”
张嫣兴奋了,“父亲,最好他是装的啊。”
张夫人拍拍女儿的肩膀,“别想着像与你哥哥们动手那样,那是君,要敬着的。”
小姑娘摇头,“他要是有一身的武艺,有人和他切磋,他憋不住的。”
英国公看着跃跃欲试的女儿,自家女儿的武功不比几个儿子差多少。他在心里说新君:让你想和我习武,挨打也是你自找的。
第756章 木匠皇帝11
王安送走英国公张惟贤, 回来看到自家主子半眯着眼睛,明显是在想事情。他于是示意小宦官悄悄换了白水、素点心上去,自己把那几本启蒙的书抱过来。
皇帝不识字的事儿,史上多了去了, 不过那都是小孩子,皇权也是被别人把着的。看自己伺候的这位皇爷这二天做的事儿, 显而易见的他的主意比神宗老皇爷和先皇爷都大的多,司礼监还是伺候着他早早识字, 万事让他自己拿主意。
朱由校撇撇王安搬过来的书,从启蒙开始重新学一遍, 这也太坑了。还是废太子徒贤的身份好, 会什么都不引人瞩目。
要不自己来个过目不忘?扮演个听一遍就能会的天才?
好像非如此不能痛快地解决读书的问题啊。
真是个令人蛋疼的问题。
“就这本。”
朱由校点点最薄的《百家姓》,王安立即拿起这书, 开始对新君的启蒙。
两刻钟之后, 朱由校不耐烦地说:“好了,你不用一个字重复几遍的。这《三字经》你读一遍朕就记住了。换一本。”
王安被噎住了,自己考校皇爷是否记住没有?再给他几个胆子, 他也不敢像内书房的先生考校小宦官那么干啊。
他只好耐心地委婉地解释、劝解。
“皇爷, 一天也不用认太多字。老奴给你讲讲这《百家姓》每个姓氏的起源如何?”
“厉害啊王安, 你还知道每个姓氏的起源?”
“在内书堂启蒙的时候, 师傅是一边教认字、一边讲姓氏起源的。”
朱由校摇头, “朕现在不想管这些姓氏是怎么来的。朕只想尽快把字认全乎了,那起源等以后有空了你再讲。哎,你说英国公张惟贤的女儿识字不?长的漂亮不?会不会武功啊?明儿你替朕去送点东西如何?”
王安在心里哀嚎, 太/祖爷哎,先皇爷是花下死,难道才继位的皇爷也是个好色的?!
朱由校见王安绷不住抽搐的嘴角,心里猜测他定然是把自己与躺在乾清宫的那位联系在一起了,还是给他找点正事干。
“王安,那些矿监回来后,有一个算一个,你给朕全抓起来,一个也不许错过。这些人顶着皇家的名头出去作恶,肥了他们自己的荷包,弄得民间怨声载道的,太不值了。”
“皇爷,那内廷的用度哪里来呢?”
王安曾听说是因为内廷用度不足,户部又不给拨款,神宗老皇爷才派了宦官出宫的。
“内廷用得着这么多人吗?□□年间的十二监共计才有多少人。你用点心思,把那些心没用在正事上、有没什么能耐的、一心只想着捞银子的都充去‘净军’。我可告诉你,有一条你要把握住了,那些有外宅的一个都不能放过,不然唯你是问。”
有外宅的一个都不能放过?都要充“净军”?十二监的太监和少监,那不是一个都跑不掉了?
王安被这话吓得浑身发抖,自己也有外宅啊。他冷汗涔涔觉得自己的末日也快到了。想想还是学周嘉漠。
“皇爷,奴婢这一个月也收了不少敬献,还有一座宅子。”王安跪下来坦白。
朱由校沉脸瞪眼伸手,“拿来。朕这一个月什么都没有收到。结果不仅周嘉漠收到万金之数,你也收了不少。凭什么啊,啊?”
王安愣住,皇爷的心思是?
他赶紧连连点头道:“老奴这就出宫去拿。”
“去,赶紧去。”朱由校不耐烦地摆手。“这么大的内廷,不够你睡的么,还要去外面置宅子。哼!朕还指着你去整治那些肥了自己荷包的矿监杂碎。你倒先在外边受贿了。”
“老奴再不敢,再也不敢了。”
王安点头哈腰紧张地退了出去,吩咐小宦官好好照应着新君,连滚带爬往宫外的私宅去了。
王安陪着先帝在宫里煎熬这么久,最近这一个月才刚刚尝到翻身的滋味。尤其是昨天他刚刚升级为掌印太监,成为紫禁城炙手可热的第一人。昨夜送去他在宫外安置的宅院里的礼物,不用说谁都知道那全是好东西啊。
可是现在新君恼羞成怒问他要,敢不给么?为保命、保住司礼监掌印太监、保住东厂厂督的位置,还是先把这些身外物送给新君,哄得他开心了才好。
王安匆匆回府,惊动了才投到他门下的汪文言。这人本是狱吏出身,因为监守自盗被追责,逃到京师后,辗转托人介绍投奔到了王安门下。王安与他头次相见就欣喜若狂,深为不能早十年结识而遗憾。不然凭汪文言之机谋,定会在郑贵妃的淫威下游刃有余。
“内相,这时候回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王安一叹,“文言啊,这宅子要立即上缴给皇爷。所有的这一切,咱家是不能留一丝一毫的。”
汪文言大惊,自己费尽心力投到王安的名下,才取得了王安的信任,就换了皇帝。好在王安不仅没有失势,反而更上了一步。自己正踌躇满志地想要从王安这儿谋个晋身呢,王安要把这五进的宅子上交给天子?
慢着,什么叫不能留一丝一毫?
“内相,汪某没明白您的意思?”汪文言直接开口相询。对于王安这样心思偏正的人,直来直去光明正大地说话,最容易得到他的认可了。
“文言,皇爷不想咱家在宫外有宅子。”
什么,汪文言的嘴巴张的能吞进去一刻鸡蛋了。
王安却不敢耽搁,匆匆将屋子里才收到的真金白银、字画古玩等打包装车,让宅子里服侍他的宦官小心地装车,顺便把那些投奔他的人遣散了。只剩下汪文言还在院子里直愣愣地看着他。
“文言,你可是无处能去?”
汪文言聪明机智有侠义,王安对他的印象很好。“我荐你去杨涟杨文孺那里,你可愿意?以你的秉性和行事,他一定会欣赏你的。”
汪文言对王安躬身致谢,拿了王安匆匆写就的短函,自己找了一个信封往里装。王安的书房这几日都是他在用的。
“某家是想追随内相,却不料时不与我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