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循着熟悉的气息走进那对父女的家,在大概是有温度的烛光中,散落的药材、摔碎的器具、还有歪七扭八的桌椅映入眼帘。
在地上,在桌上,有几朵造型奇特、神似龙角的蘑菇,见过帝君仙体的人都能认出来,这蘑菇跟帝君的角一模一样。
可在魈眼里它们都是魔神残渣所化。
负面的、污秽的、能轻易调动人的邪念的力量在给予魈的幻觉里一直传唱着关于龙角菇的歌谣,而他本身的业障如同被天雷勾动的地火,化为一道道讥笑声在耳边回荡,冥冥中似有无数道无面的亡魂缠绕在他身边。
“这个小女孩真是可怜~,她都不知道是她亲手害死她爸爸的!嘻嘻嘻!”
“噗~,好笑吗?真的很好笑吗?啊哈哈哈哈!乐死我了!”
“要不然我去跟那个小女孩说一声,看看她会不会崩溃呢~”
如果这些家伙有脸,那一定面目可憎。
魈早就习以为常,他将桌上的龙角菇揉成碎末,将地上的龙角菇碾为齑粉,任凭它们怨毒的难以消散的黑色能量融入自己身体。
“我们的大英雄根本就不受影响呢~”
“真是无情,以前还和我们说说话,现在怎么不理人了?”
魈仔细检查过屋内的一切之后,确认没有污秽残留之后,沿着大概是小女孩采蘑菇的路径追去。
除恶,务尽。
“你都保护了什么?”一道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魈身形一滞。
“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发觉?你没有尽到责任,是你害死了我!”一道中年男性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杀害我爸爸?”小女孩的哭腔。
魈深呼吸,使用风轮两立加速前进。
“害死了我,你凭什么还能苟活?凭什么还有脸苟活?你也配称得上荻花洲的守护神?还我命来!”
“谁来救救我爸爸?谁能救救我爸爸……”
“你的罪业何时才能还清?”一道威严的声音。
“……别再用他的声音说话。”魈冷淡的吐出几个字。
“他急了他急了,这招真好用!”
“哎呀呀,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们了呢~”
“哦~,是我最喜欢的愤怒,多么美妙的情感啊,再多来点吧!”
“怎么,连我的话都听不得了?”一道威严的声音。
“我说过了,别再用他的声音说话。”
千年以降,在这荻花洲斩杀了数以万计的冤魂恶鬼,魈的内心始终能保持在一个平稳的状态,否则早就被它们吞噬了。
但是帝君不能被侮辱。
他的脸上悄无声息覆上了夜叉傩面,一股巨大的疼痛弥漫开,平时不为外人所见的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的黑气显现出来,也在这种疼痛中颤抖着。
来自魔神残渣的业障只能交给时间的磨盘来磨平,但施展靖妖傩舞时的疼痛却能拉着它们一起承受。
一时间耳边只剩下哀嚎。
魈终于在一块石头上找到了开的像丛花一样的龙角菇,上面聚集的怨念竟然化成了一个独眼、驼背、跛脚的怪老头。
“孩子,我观你满身业障,来尝尝这龙角菇吧,绝对能让你轻松不少。”
“你不信?这可是岩王帝君为了庇佑子民,亲自割下自己的角种出来的,你可不能不信!”
那老头见魈不上套,言语间表情变得狰狞,整个身体化成一根锥子射向魈的头颅,却没成想魈不闪不避的接纳了他。
他简单的意志承受不住靖妖傩舞带来的疼痛,在哀嚎声中被震散,化作魈满身黑气的养分,却没能再让这黑气再浓郁一分一毫,而没了邪祟支撑的一堆龙角菇纷纷石化消散。
“荒野上的孤魂……休想伤我分毫。”
“哈哈哈哈!荒野上的孤魂!和我们相比,你才更像是荒野上的孤魂吧!”一道强力的业障在哀嚎中嘲讽道。
“老头儿你做得好,做得好啊!”
“伤不了你,那就对摩拉克斯的子民下手!是不是更能让你开心?你都守护住了什么?看看你做的好事吧!”
“够了!你们不要再攻击我家哥哥了!你们如何不明白,这次的邪祟最多也就刚出现一个小时,我家哥哥不需要休息吗?要怪就怪那小女孩耐不住诱惑,装什么有孝心大半夜出来采药,真是该死!要不把她杀了,送她去见她那死不瞑目的爹吧!”
魈大口喘着气,和璞鸢把面前的石头扎爆又死死钉在了地上,他双手握住枪柄,头颅低垂,除尽妖魔奸邪的『护法夜叉』之姿完全显现。
浑身黑气也受到克制,不断被绞碎飞散,却又像附骨之疽般粘了回来,反而让黑气看起来愈发浓郁,化成实质性的黑焰不断舞动、高涨。
但随着疼痛也愈演愈烈,耳边连哀嚎声都消失了。
一道总是挥之不去的哀叹声却在这时响起“你看,如果是我胜了摩拉克斯,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对吧?”
这道声音总是在事情的最后如期而至,仿佛这样就能代表它在魈心中占据了最高地位,仿佛这样就能代表它的与众不同,仿佛这样它就是真正的胜者一样。
遗憾的是,在魈都口不能言的疼痛中显得这么自在,它确实不普通。
怨念?残念?遗恨?业障?这片大地的诅咒?
还是只是普通的幻听?
魈已经分不清这些,但是他会抵御住这一切,直到最后一刻。
…………
不知过了多久,小女孩还没醒,魈也没回来,道路上有马车声越来越近,又在接近时停下了。
王尘打起精神回头看去,是望舒客栈的掌柜淮安、自称旅行商人的兰达,还有两个不太熟悉的男人。
“这是……宁顾?”看着地上的无头尸体,兰达不太确定的开口了,“那位小爷真是不留情啊……”
“生死之争,哪有半点情面?”
“唉……”
“别愣着了,赶紧打扫打扫,早点送他走吧。”
兰达和另外两个男人从马车上拿出工具,收拾起这片惨状,淮安走近了无头尸体,在他衣裳内摸索着,还真摸出一只玉镯子与一封书信。
等残尸聚拢到一起之后,几人拿出专业道具浇灌在尸体上,熊熊烈火燃烧起来。
“辘集状貌,不过人改,成灰作土,不过土亡。你安心去吧,你女儿我们会照顾好的。”
火焰净化一切之后,他们又将骨灰装入罐中,在屋后挖了个坑就地掩埋了。
“真没想到是你遭了难啊……”
忙完这一切,淮安才向王尘走来,他搭手抱拳道“没想到能在此时此地与客官见面。”
他又指了指躺在荻花上的小女孩,“宁真,就是这个小女孩,交给我们吧。”
见王尘没反应,他似解释又似感叹道“她的父亲得了重病,病入膏肓,连不卜庐都说无药可救了。前些日子他曾找过我们,请我们在他离世之后帮忙照顾他女儿,万万没没想到在病逝之前又遭此劫难。”
他蹲下身抱起小女孩。
“这种事在荻花洲很频繁吗?”
“您是指什么?邪祟的花样层出不穷、手段防不胜防,出现的次数也称得上频繁,不过牵扯到人命的只有极少数,小爷他……已经很努力了。”
“……”
“荻花洲曾经一度荒芜,甚至连荻花都被拒绝生长……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不得不搬迁别处,为了保证安全,最逐利的商人也只能绕很远很远的路。经历了种种妖邪荼毒,荻花洲能恢复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只要有小爷…有那位在,荻花洲总有一天会完全恢复正常的!”兰达激动的插话道。
“是啊,肯定会的,真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他顺利退休啊。”淮安长叹一声,又向几位员工说道“走吧,都处理完了就走吧,现在还不是停下来的时候。”
与淮安一起来的三人都点了点头。
“那客官,明天见。”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多载了一位小女孩的马车很快消失在视野尽头,除了这户人家屋后添了座新坟,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