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月十四号下午开始,天气阴晦起来,小凉风嗖嗖地刮着,时令好像又进入了初冬。
陈思静和李祥君吃过中饭向学校走时,张朝天驼着背从对面欻欻地走过来。他瞄了一眼陈思静生气了后,迅速把目光停在李祥君的脸上,说:
“吃完了?”
李祥君略一迟疑,然后道:“吃完了。”
在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张朝天又瞄了一眼陈思静后,,猫腰弓脊向前走去。
“这人叫啥?他咋偷着瞅人,还目光躲闪。”陈思静在张朝天走远后问道。此时,他们已走到刘玉民家后面的横道上,再前进四五十米就进了学校的大门。
“张朝天,也叫张二虎叉。”李祥君偏转脸认真地答道。
哈哈哈……陈思静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她觉得刚才这个猥琐的人与这个外号太符合了,而且李祥君极其认真的回答又与这么个形象有强烈的反差。
张朝天,这个张维明的二叔素来懒惰,游手好闲,又吹得一好牛叉,所以常被人们谈笑调侃。他在生产队时就不喜农桑之事,一年里有半年胡逛在外面,所以年末结算时,挣的公分刚好抵住口粮款。好在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腿肚子贴灶王爷人走家搬,他也就不在乎什么了。生产队解体后,没有了约束,他便更加自由。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和林家屯赫赫有名的王大毛一样,张朝天自诩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他说的每一句不靠谱话大多像没有味道的屁一样,不被人当做一回事。张朝天有一个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也就是张维明的父亲张朝龙去年病故,弟弟张朝君举家搬迁到了鹤岗。张家这三兄弟被人们称为张家三虎,那么,排行居二的张朝天便是张二虎。张朝天因为居二,所以也常被叫做虎叉朝天。
张朝天的两间小不点房子在孙江家东边,隔两院。那两间小房和他的名字一样响亮,叫虎叉窝。
现在,陈思静已进到校园里。
校园里学生的喧闹声向四面八方散逸,也飘过房脊与天上的那抹云相接。校园里的杨树在暗淡的三月的天光下努力向上,好像要寻找在不远处徘徊的春风
陈思静由走廊穿过推门进办公室时,恰好听到赵梅波清脆的笑声。她看着赵梅波光洁的有点晕红的脸,疑惑地问道:“啥事啊,那么高兴?”
赵梅波止住笑,眼睛向着值宿室那屋看去,说:“一个女的,老黄,张朝天领来的。”
张朝天领来的?陈思静好像明白了。她看了看办公室里的几个人,见陆洪福正低首不语,翟景波正挤咕眨咕地做怪样,杨玉宾嘻嘻笑着一副暧昧的情状。外面操场上,吴凤茹和王子轩正向办公室走来。
翟景波忽然兴致高涨起来,大声说道:“人走时际马走膘,兔子走运枪都打不着。老黄艳福不浅呢,今晚要入洞房了。哎,校长,那屋的炕结实不结实啊,别两人一扑腾再把炕面压塌了,二百来斤呢。”
陆洪福将严肃得如同一潭秋水般的脸转向他,说:“说话有个把门的,别逮啥嘞嘞啥。坐那坐那,别可地晃悠,我迷糊。”
翟景波不因为陆洪福的训斥而羞恼,他吐了吐舌头,环视一下四周,又道:“你想哪去了,我没那么低级。歪歪嘴吹喇叭——你一肚子邪气!”
陆洪福哈哈大笑道:“还我一肚子邪气?瞅你说那玩意,两个人一扑腾,咋扑腾?”
这是,王子轩和吴凤茹已迈步进屋。吴凤茹还是个姑娘,在她面前说话自然要小心,不能太露骨,所以,翟景波换了一副嘴脸道:“咋扑腾?做俯卧撑呗。”
陆洪福佯装生气道:“越说越下道,还俯卧撑,咋不说仰卧起坐呢?”
俯卧与仰卧,这两个相反方向的动作,马上让杨玉宾产生联想,进而暧昧粘腻地笑起来。他的不大的眼睛闪着怪怪的光,依次扫过每一个女教师的面庞,最后落在对面的墙上。王子轩半笑不笑地说:
“啥事呀,这么乐呵?”
陆洪福严肃正经地回道:“啊,没啥事,闲扯拉唧。大家坐好了,有个事说一下,各班强调,下课或者午休期间,必须做有益的活动,不能撕皮扯带满院子跑。还有……”
陆洪福啰哩啰嗦说着时,刘玉民等相继到来。
午休后的一遍铃响过后,陆洪福结束了自己的讲话。但意犹未尽,隔一会他又补充道:“要坚守阵地,不能随便离开,学校无小事……”
还没等他说完,翟景波接过道:“处处是教育,包括老黄,也要教育他好好睡觉,不能撕皮扯带。”
陆洪福严肃的脸上飞快地浮起笑容又倏忽消失。他扭头看看翟景波说:“等会二遍铃响后再往出走,现在都各就各位。”
刘玉民不明就里,他吸了一口琥珀烟再徐徐吐出后说:“行,各就各位就各就各位,不让我们归位就行。”
他的绕口令一样的话引来了稀落的笑声。
陆洪福故作的严肃在下午学生放学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嘻嘻地笑着说那女的岁数不大,长得吗,还可以,就是穿的不利索也不干净。他的话已表示出他到值宿室里去了,而且仔细地询问过。
刘玉民在办公室里装模作样坐了一会后,走到了值宿室里,然后是翟景波。王子轩抽了一会葡萄烟后,也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后果断地拔腿向外。
不到十分钟,除陆洪福和杨玉宾外,老师们都聚在了值宿室里。天气阴晦,值宿室又只有一个不大的窗户,于是整个屋子就显得更加暗淡。
“哎呀,你这衣服都上漆了,铮亮,晚上让老黄给你洗洗。干净的漂亮的也招人稀罕,完后老黄大哥你留他过年。”这是翟景波的话。
“他留我过年?我都听张朝天说了,他羊尾巴苫不住羊屁股呢,他可养活不起我。”这是那个女人在说。
陈思静仔细看过去,见这个女人穿了一件浅绿色的小翻领上衣,里面套着说不出是黑色还是灰色的绒衣,下穿一条天蓝色的裤子。她的脸上像涂了一层油彩,滑腻污浊,像一块蛋糕掉进了灰堆里。她的眼睛很大,与她的稍显瘦削的脸不成比例。感觉上,她绝不超过三十,只是不懂得梳洗打扮才成为现在这副模样。
赵梅波问道:“你家在哪啊?”
那女人道:“我家在靠山屯。你没去过吗?”
赵梅波咯咯地笑起来,说:“没有,没去过。哎,你家老爷们呢?”
“我家老爷们不要我了,说愿意上哪就上哪,完了我就跟张朝天来了。”女人扒着白菜回答。
老黄叼着烟袋,并不吸,只是用眼睛看这个女人,视线须臾不离,目光柔和亲昵。
翟景波、刘玉民开始了逗笑——
你叫啥呀?
我叫李大美,我爸给我起的名。
哎,大美,你有孩子吗?
有啊,那玩意谁不会生,一秃噜一个,一秃噜一个。
哈哈哈……
张朝天好还是老黄好?
没试过也不知道啊。
你咋认识的张朝天啊?
我就在那坐着,他就过来了,完了领我吃饭。
去过张朝天家了?
去了,在那住两宿呢。他家啥也没有。我还会唱卡拉ok呢,嗯,洪湖水呀浪呀呢浪打浪啊,洪湖南边是家乡。嘀嗒嘀嗒……
别唱了,浑身冷,起鸡皮疙瘩。
你穿得少啊?嗯哪,真有点冷。就在这做饭呢?
……
这几个逗得起劲,就笑得赵梅波陈思静前仰后合。老黄美滋滋的也跟着笑,那柄断烟袋就杵在嘴角上。
抱柴,烧火,熬菜,最后将锅盖盖上后,李大美大声说:“晚上都在这吃呗,土豆白菜,没啥好吃的。”
晚饭即刻就好,人家要享受美好生活了。既然如此,笑闹的这些老师们都回到办公室。
还不到三点半,陆洪福就一本正经地:“这阴天呼啦的,干啥也不得眼,就到这,下班。”
他一定是看出了大家的心思还在老黄和李大美身上,不能收拢过来,所以才做这样的决定。赵梅波刷地起身,旁若无人地向外走去。刘淑艳叫道:
“梅波,急啥,等我一会。”
赵梅波慢下脚步,说:“我没急呀,是你磨姑。”
她说完,咯咯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