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一号这天晚上下了一场雨,雨虽不大,却稍显泥泞。
赵庭禄到队上转了一圈后问队长刘三闷还有活没有,刘三闷想了半天才说:
“没有吧?”
他的不确定的样子让赵庭禄觉得好笑。立夏到到小满,种啥都不晚,眼见还有几大片地没种上,说没活有点像笑话。不过,细想想也是,刚下过雨,干活多有不便,还是先缓一缓。
赵庭禄刚要拔腿回家好好享受这难得的闲日,李宝发风风火火的进院对刘三闷儿也是对赵庭禄说:
“我这妹子啊,昨天就找我,哭哭啼啼的让我找‘扬脚’,还要拉一车水,说院子里的墙倒了,墙帽儿还没长呢。这不就是让我帮着淘弄吗?我上哪儿淘弄那玩意去,就得找你们。”
刘三闷急忙应承说:“书记吩咐,我就照办。啊,四哥,你看谷草垛跟前那‘纥挠’杂碎的很多,正好做‘扬脚’,你给拉去,再搁水老鳖拉点水。”
赵庭禄眨眼睛若有所思,似是有顾虑的样子。
“四哥,算你工。”刘三闷嘻嘻笑着说。
还是李宝发心眼活络,他转了几下眼珠子道:“庭禄,你去吧,回头我跟张淑芬说是我让派的工。”
赵庭禄领了活后,发动手扶拖拉机到场院西南的大谷草垛旁查看了一会儿,然后用木叉挑起堆积在底部的杂碎的草向车上装,这些不长还不碎的谷草,正好做和泥用的“扬脚”。
赵庭禄装满车后开起来突突地出了生产队的院子,行在路上。路面虽然稍显泥泞,好在手扶拖拉机没有挡泥的瓦盖,就不怕把车胶子糊住。等赵庭禄将这一车杂碎的谷草拉到李玉洁家后院时,见四生子正吭吭地向房山那铲土。
李玉洁去年没抹墙,所以生产队给拉的用作拆炕抹墙的土只取用很少的一部分。
四生子见赵庭禄将车停稳,忙上前展露出由衷的笑容,道:“四叔,正愁没‘扬脚’呢,这下可好了。这家什的这么老多!”
不善言语的四生子虽然没有说谢谢两字,但话语已让赵庭禄有骄傲的表情浮现出来,同时心理上也有了为李玉洁做事后的得意和一点甜蜜。
“四儿,你老舅妈干啥去了?”赵庭禄边打开车厢板边问。
四生子答道:“才还在这儿呢,你有事啊?”
赵庭禄连忙说:“没事没事,就是随便一问。”
但四生子此时已向院里走去,步履沉着有力。在这一刻,赵庭禄有一个荒唐的想法,这家伙晚上肯定有“章程”挺时候。
四生子并没有同李玉洁一起转出来。头发稍显凌乱的李玉洁一见赵庭禄,就将一抹红霞飞在脸上,继而手搓着衣服的下摆,扭捏局促了几秒钟,然后她小声的问:
“你是不是嫌我啊?”
赵庭禄连忙惶然地回应道:“不是,我脱不开身。”
李玉洁低顺着眉眼,似乎是在思忖他的话,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道:“你就是嫌我脏,嫌我跟四生子。”
她的语气里有一点不满意,有一点委屈,有一点艾怨,她闪动的目光从赵庭禄的头顶上掠过去,落在赵庭禄家的房脊上。但仅仅是一瞬间,她又笑道:
“宝发哥说你给拉水呢,等会儿回来时顺便给捎个草帘子回来,我看队上有一大堆呢。”
赵庭禄嗯嗯地点头答应。
将一车的碎谷草卸掉后,赵庭禄说:“没有糜草了,这玩意也能使,总比没有强。”
说完,他发动车子再跳上去开走,留下李玉洁一个人怔怔地站着。
到队里装上水老憋再从电井那回来,赵庭禄拉着灌满了水的长方形水袋,晃晃荡荡地行到生产队旁侧道口时,他忽然想起草帘子还没有顺手装上,就停车跳下去,到生产队的马圈里扯出两片来。太阳晃得厉害,路上也干爽了很多。
赵庭禄这一大阵忙碌过后,四生子已将土和草拌好,专等着他送水来。拌好的土与草相混合的堆里扒了一个碗状的凹坑,那是用来填水闷泥的。赵庭禄没有动手拎水,只是静静的看四生子一个人汗流浃背地放水倒水再放再倒。此时他想起那年他们帮李玉洁抹墙的场景。唉,一晃好几年了,像梦一样。
李玉洁在房山下就着阴凉用挖锹剁秫秸杆儿,她剁得认真,但效率很低,一次只剁一截儿。赵庭禄咬了几次牙后,挨过去要过挖锹,然后将四根秫秸并拢,用脚踏住,看好尺寸后把锹用力剁下去,一次四五根一尺长短的秫秸棒就齐刷地跳动着飞起来。后退、踏住、用铁锹猛剁,如此往复,不多一会儿用来插墙帽的秫秸杆儿就积了一大堆。
还有些水,都被四生子拎到前院去,浇在攒成一堆的墙土上。四生子说先闷上,等闷好了再叨扯,那样省劲多了。赵庭禄到前面都看过倒掉的墙,那豁口有四米多,够四生子忙一大阵子啦。憨憨的四生子说“老叔你帮我整”时,赵庭禄并未说同意与否的话,只是笑笑。
最后的一点水放完时,张淑芬从自家院里出来,近到迎向她的赵庭禄身边说:
“忙得还挺欢呢,人家四生子干活,你跟着瞎掺合什么?”
赵庭禄闻声不免心头一紧,再看张淑芬愠恼的脸色,止不住气血上涌,便冷冷地说:
“啥我掺合?你个破叉嘴叉啦叉啦的也不嫌累的慌。”
尽管他们离李玉洁和四生子不太近,但还是被听见了。只听得李玉洁高声地甜甜地喊道:
“老嫂,我宝发哥让老哥拉水过来的。上这凉快凉快,这天还挺热的呢。”
张淑芬并没有因为李玉洁示好的态度而有所缓和,她扬了扬下巴也高声回道:
“我们家赵庭禄就愿意帮人家干活,一听说人家有活接两腿往这儿跑,认可自己家事儿撂着。”
赵庭禄担心李玉洁和张淑芬吵起来,就急赤火燎地说:“你能不能唠点人嗑,话里带话的,以为别人听不出来啊?”
“听出就听出来呗,本来就是那回事,有那事还怕别人说?赵庭禄,我可得看好你,说不准哪阵妖风把你这大活人刮走了。”张淑芬眼睛盯着李玉洁,一手叉腰一手捋着耳畔的头发,“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呀。”
李玉洁忽然变了脸色,大声呛白道:“我有哪回事?老嫂你说说。我没请你家赵庭禄,他也没上赶着帮我。心里画魂儿,你就找李宝发刘三闷,你们六只眼睛到一块儿好好甄对甄对,别在这念三七。”
太阳热辣辣地照着,赵庭路的头上鼻凹处全是汗,他的身上也有汗粒渗出。
赵庭禄怕张淑芬脑筋突然折掉一根后情绪失控,就小声但严肃地说:“你这不是伸脖子让人扇嘴巴吗?哪有你这么傻的,走,回去。”
他说罢去拽张淑芬的胳膊。
张淑芬自知并无充分的理由同李玉洁争执下去,又担心被左邻右舍听见,就半推半就的随赵庭禄回了家里。
回到家里后的张淑芬把火气全撒到赵庭禄的头上,如果不是赵有贵撵赵庭禄上生产队,张淑芬还要纠缠不休。赵庭禄被骂得昏了头,从后墙跳过走到学校的大围墙下,才想起手扶拖拉机还停在李玉洁家后院,就又折返回去,将车子顺原路开到生产队。他去取车时没有看到李玉洁,只看见四生子在卖力地和泥。
这天晚上,李玉洁待孩子熟睡后,将被褥搬到了里屋。她第一次以最热烈的方式给四生子以最高的礼遇,她第一次不拒绝四生子的需求,任由他挥霍体力与精力。第二天早起后,看了几眼睡梦中的四生子,忽然泪水涌出来,落到坦露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