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迎冬生孩子的那天正是一九九零年八月八日,农历的七月初七,恰为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之日。张淑芬说,二孙子将来必成大事,福寿双全。
叶迎冬的产期正暑假,所以张淑芬有足够的时间来伺候月子。张淑芬不在家,赵庭禄便承担了一半的家务,扫院落喂猪清理圈舍照管小卖店等。当然,做饭刷碗收拾灶上由王亚娟和赵梅英完成,不用他伸手。
赵庭禄看过二孙子,他觉得二孙子比大孙子有灵气,而且长的“厚诚”。这层意思不能跟守业两口子说,免得他们不高兴,怕他们误解为自己厚此薄彼。听赵守志的话,二孙子取名叫赵云兵,不错嘛!
现在,正是上午的六点多,赵庭禄刚铲完了园里的白菜。他将锄头倚靠在墙上后,进屋洗脸上西屋,逗了一会云飞又上东屋,坐到炕上作短暂的休息。赵梅英对他说:
“爸,我上三娘家。”guqi.org 流星小说网
赵庭禄点点头。他坐到里屋的炕沿上,漫无目的地环视着,柜台、柜台里袋装的小食品、香烟、小玩具、柜台后袋装的白糖、柜上的白酒坛子、西墙下摞着的白面……都一一地映入他的眼帘。白面是赵守业去五家子卖沙子时顺带从城里捎回来的。赵守业也不容易,挣的都是辛苦钱,哪天不是汗珠掉地摔八瓣?再过几年,等梅芳毕业自己能挣钱了就不用供了,到时候交权,一切都由守业操持。
赵庭禄正胡思乱想时,李玉洁由门外进来了。赵庭禄连忙由炕沿上坐起,迟疑着说:
“你、来、这天挺热的哈。”
李玉洁莞尔一笑,大约是笑他窘迫的样子。现在的李玉洁虽然不再那样娇俏,但脸上神采斐然。她前后左右地看了看,问:“老嫂得些日子回来吧?”
赵庭禄疑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哦,是得些天。前天生的,才。我昨个中午去的,小子。”
李玉洁咯咯地笑起来,看着赵庭禄益发兴奋的脸道:“你两个孙子,赶明守业再生个孙女,你就齐了。彦峰跟我说的,他还说要给他大嫂下奶呢。”
李玉洁说得亲近,当年的神情再现。赵庭禄很受用地看了她一眼,又移转了目光,说:
“这一晃,我当爷了,你也当奶了。”
“我还我二哥钱时,他说啥也不接那一千块钱。”忽然,李玉洁放低了声音但却清晰地说。
赵庭禄直视着她,不知她所谓何意。
“哦,宝发二哥不是借我一千五百块钱吗,上些日子我去还时,他就承认拿给我五百,那一千说啥也不接。”
赵庭禄的脑子里飞速地转着,他从李玉洁疑惑的表情中猜出她必是有所觉察,就打“马虎眼”道:
“他忘了,一定是忘了。彦峰结婚……两年多了吧?我记性不好,老觉得他们结婚不几天似的。”
踢踢踏踏地跑进来一个小男孩后,李玉洁心有不甘地住了嘴,站了一会,掏出二块钱来放到柜台上,说:“称一斤糖吧。”
她的语气怪怪的。
赵庭禄扯过一个塑料方便袋,揉开口让李玉洁撑着,用小铲猛地铲了两下,并未称重,直接放到柜台上后又拈出一盒吉庆烟来,说:“彦峰这孩子是好孩子,有活吱一声就过来,都不带打‘喯’的。”
进来的小男孩仰脸道:“买山楂卷,再买一个棒棒糖。”
李玉洁见状,知道这儿不是说私密话的地方,就接过白糖转身向外走。
赵庭禄叫她道:“玉洁——”
这一声玉洁,立刻让她停了下来,回脸看着赵庭禄,目光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赵庭禄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就那样直瞪着李玉洁。好一会,他才说:
“这个。”
他将那二块钱和烟向前推了推,作无声的示意。
李玉洁只拿走了烟,那两块钱留下了。
赵庭禄打发了那个孩子后急忙到后门外,见李玉洁已不见了踪影。对面空地上新起的已经上了石棉瓦的一溜房子里,工人们正在装修内瓤。那小庙大树旁边的一大块空地被征用了,供销社要挪到这里,这里不再作为放电影和唱二人转的场地了。
赵梅英回来后,赵庭禄急忙道:“梅英,我上你宝发大爷那去,你看家啊。”
赵庭禄从前门出来后,东西走了两周,扶了扶歪斜的晾衣杆,又正了正菜园的小脚门后,找李宝发去了。
李玉洁前十天怀揣着钱寻到李宝发时,他正在三香家子里和她窝里窝囊的丈夫商量事。李玉洁将他叫出来后,掏出一千五百块钱说:“二哥,彦峰结婚都两年了,我才还钱,真对不住了!今儿我走了一圈,上你家上老李家又来这,才找着你。”
李宝发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个妹妹,好一会才说:“啊,这钱、这钱,我刚才看见赵守业那个混蛋小子了,他说他爸让旧车轱辘砸了一下。”
李玉洁一哆嗦,问:“砸啥样啊?”
李宝发摸着脑袋半笑不笑道:“旧轮胎能砸啥样,就是青了。”
李玉洁长出了一口气,将钱递到李宝发手上,说:“二哥,你查查,当面人对面钱,不为过。。”
李宝发吐了口唾沫在手指上,又在大襟上蹭了蹭,然后从这一沓钱里抽出五张,揣进兜里,道:
“你就借我五百,还什么一千五啊?”
他的话很急促,听起来又很严厉,这不禁让李玉洁愣怔了,她茫然地看着赵庭禄。
“那天你和赵庭禄上我们家,拿一千块钱……你先拿了五百,算一起统共一千五,我记得真真的。”李玉洁说完,将钱递向他。
李宝发抬头看天,又低头看脚尖,而且挤眼睛紧鼻子,像个多动的小孩子一样望向赵庭禄家:“玉洁,你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回事。可是,这钱我要不得,人家不让要。”
李玉洁似有所悟,也将目光投向赵庭禄那儿,问:“人家是谁?”
李宝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没跟你二嫂说这事吧?可别说,跟谁也不能说,要说了就得打锣锣翻。”
李玉洁赶紧答道:“没说,我连彦峰都没说,就我一个人知道。
李宝发听过后嗯嗯地点头,然后逃也似的进去,将李玉洁晾在这儿。
李宝发所言并非作假,赵庭禄确实说过那钱不要了,因为不忍心看李玉洁过紧巴巴的日子。
现在,赵庭禄坐在门槛上,让凉风吹着自己。忽然,他有了疑问产生:李玉洁家离供销社近,干嘛舍近求远跑这买白糖?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有什么话要问。她有心事吧?
赵庭禄就这样想着,想了一刻钟后起身到屋里。
赵梅英回来时都下午两点了,她说她从三娘那里出来后又去了赵守志那看了小侄子。赵庭禄心头甜滋滋地问:
“啥样了?”
赵梅英说:“挺好的。”
赵庭禄由衷地将笑容绽放,连声说:“好好好,等过两天我还得看看去。”
“爸,赵梅静处对象了。”赵梅英不紧不慢地说完,就坐在小方凳上,一副沉思的模样。
赵梅静处对象了?才多大点个丫头,才离家几个月,就处对象!真的是世道变了。
赵庭禄心里有疑惑,就在晚饭后像闲逛似的来到赵庭喜的大门前,问三哥赵梅静是不是处对象了。赵庭喜没做肯定的答复,也没有否定,只说那男孩是切墩的,对梅静很好。除此之外,他没有更多的关于赵梅静的消息。赵庭禄当然不便多问,就转而说上些日子赵守森找赵守业趟了二遍地并且在自己家里喝了酒。赵庭喜听四弟提起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他大骂赵守森不孝不顺八辈五看不着后脑勺,就是听媳妇话的炕巴,骂他两个来月了连家门都不登,好像不是他赵庭喜的儿子。
赵庭禄劝三哥,说守森干活忙,没工夫回来,也说守森还小,不知事,等再年长一些就好了。又拿西头林占河的儿媳妇和王庆玲做对比,说庆玲好歹没和老公公老婆婆撕破皮抓破脸,还是囫囵里囫囵面的,大体上也说得过去。赵庭禄这一顿劝,赵庭喜的怨气就消了一大半。
赵庭禄回到家时,见赵梅英趴在柜台上睡了,就轻轻地叫起她,让她睡到炕上。之后,他来到后面,望着西边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