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三十六街,长象街。
这里和铜塘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凉亭内两道身影,一坐一站,檐边挂着的灯笼无风晃动,预示不祥之意。
燕老站在山容身后,目视铜塘的方向,即使在这么远的地方,也能看见那边冲天而起的火光,和不同寻常的气流。
山容正打量手中新的神木签,却是叹气道:“为何不直接离开三十六街?他进来容易,出去难,里面有玄魁和南宫家的罗刹术士,外边有刑水司和青阳圣者,公孙乞很难活着离开,而你若是和他一起被困在三十六街,可就生死难料了。”
“我确实欠他一条命。”燕老说。
山容却苦笑道:“只有一条吗?”
燕老沉默。
山容又道:“你们之间的恩怨,光是你们自己的命都不够赔,而是需要无数人的性命。”
“即使我今日能走,他知晓我还活着,也会追到天涯海角。”燕老没什么表情地说。
山容还要说什么,却皱眉低声咳嗽起来,面色发白。
燕老回头看他一眼,抬起仅剩的一只手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你歇歇吧。”
山容:“那你就打算在这等着他杀过来?”
“他的敌人更多。”燕老朝守在不远处的人看去,冷声吩咐道,“将公孙乞的行踪放出去,让南宫家和刑水司的人过去。”
他现在都不用动手,公孙乞能在青阳无数十三境大师和圣者手里活下来再说。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山容听完他的吩咐,那股焦灼的感觉仍旧没有散去,他咳嗽道:“你把野喜召回来吧,先让他这段时间都跟着你。”
邹野喜被派去跟着燕小川,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一路跟着燕小川出城去了。燕老没有答话,而是说:“如今他被困南北街区,倒是可以去将庚汉复救出来了。"
山容垂眸叹息。
在燕老看来,燕小川的命比自己更重要。
红色的飞燕自庭院中往外飞出,以极快的速度,将公孙乞所在位置的行踪传遍整个青阳帝都。
外面的人们都收到了消息,知道公孙乞此刻就在南北三十六街里,正在街区内巡逻的刑水司卫队们,在高苍的带领下全速前往铜塘。
人们刚到铜塘附近,就被漫天灼热的大火拦在外面。过热的气风,一旦靠近,就会逼得他们燃起护体之气,但这剑风流火吞噬五行之气的速度过快,对十三境来说都消耗过大。
高苍抬手遮挡飞溅的星火,他在街道入口就顿住,在外边能看见街道上到处都是受伤的人,他们在地上打滚哀嚎,几乎血流成河。
“高司长!这咱们根本进不去啊!”
“高司长!里面发现兵甲阵!”
随着喊声响起,水气从天上翻涌而下,整个铜塘街区都被笼罩在一条红色的巨鱼腹中。
黑色的海船从天而降,翻涌的海浪吞没了整条街市。
十三境兵甲阵·龙中鱼。
红鱼腹中,黑色的战船与密密麻麻的兵阵傀儡几乎占满了所有视线,让人们只能看见翻滚的海水,和房屋的残渣,根本看不清兵阵内部是何情况。
“是钟离大将军吗?”有人悄声问。
在青阳帝都,拥有这种实力还能施展兵甲阵龙中鱼,已知的只有钟离辞一人。
钟离辞出手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好事,可是这战场也隔绝了外边的人,他们根本进不去,只能第一时间将铜塘区域封锁,等着看结果。
由钟离辞施展的龙中鱼,十三境兵甲阵,有人为操控的活阵,擅闯就是找死,在场的也没几个人能闯进去。
“传信回宫中!公孙乞被困南北三十六街!”高苍扬声吩咐道,“其他人将兵甲阵领域全面包围!除钟离大将军外,不准放任何一个人出去!"说完又低声吩咐亲信:“去探探兵家重台那边,确认一下将军府的动静。”
那从天而降的红鱼与黑色的战船,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即使在南北三十六街外,都能看见那道冲天的红光。
想要包围整个铜塘区域,在这里的刑水司人手还不够,高苍开始往里面加派人手的时候,却见不少世家的人都往这边赶来,同时赶来的还有三十六街区里的人们。
世人都知晓青阳兵家战神的威名,但在帝都的人们,却很少见过这位兵家战神出手。
高苍还在铜塘街口吩咐,忽地身后传来爆炸声,将他们全都吓了一跳,当即拿出武器回身戒备,只见在龙中鱼内翻滚的海浪中,爆发出的火焰犹如从天而降的无数柄利剑。
水火争斗,兵阵傀儡们齐齐拔剑,寒光在水火光影中显得冰冷又火热。
爆燃的炽热气息与海水凶猛的劲风,让龙中鱼外的人们也抵挡不住,随着兵甲阵内一波波爆炸而外泄的气风,外边也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被气风误伤危及性命。
“退后!再退三十丈!”
高苍带领刑水司的人往后退至安全的距离,神色凝重地看向那混乱的气爆中心。
据他所知,钟离辞的十三境兵甲阵·龙中鱼,范围可以笼罩一整座城池,半个青阳帝都,南北三十六街全覆盖,如今却只覆盖了铜塘一个街区。
钟离辞已经尽可能减少损伤。
如果只覆盖铜塘不能拿下公孙乞,后续说不定会扩大兵甲阵的范围。
高苍往后看了看,暗暗祈祷大将军不用扩大兵甲阵范围就能拿下公孙乞。
就在所有人都往后退的时候,有一道身影却往兵甲阵内冲去。
“等等!”阿泉眼疾手快地抓住往前冲的韩子阳,“我好不容易把你从兵甲阵里带出来,你又往里面冲什么!”
韩子阳深吸一口气,回头甩开阿泉说:“阿寅要是死在里面,我跟你们没完!”
阿泉大惊:“这是钟离辞的兵甲阵,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韩子阳怒极反笑:“在兵甲阵之前的剑意流火是谁的?!他一个废物小孩,要是真的在双剪堂那边关着怎么办!”
阿泉张了张嘴,没敢说话。他要找的人若是真的在双剪堂,那这会可能已经死无全尸了。
公孙乞发疯的时候可不管双剪堂里有没有老人小孩是死是活。
两人没能争论个结果来,就听爆燃声再次响起,气风险些将二人都掀飞。
“先离开这里再说!”阿泉抵着气风大声道,“反正你现在也进不去兵甲阵!钟离辞压境不破,还完美控制了兵甲阵的范围,没那么好闯的!”
“他们这会正打得激烈,贸然闯入反而很危险,不如先观战看看!等他们彼此都消耗五行之气后再说!”
阿泉连哄带骗地抓着韩子阳撤退。
夜里惊雷炸响,暴风雨降临。
很快,帝都的街道仿佛成了无数条汹涌的河流,城中巡逻卫队马蹄急踏水花,来往传递消息,叮嘱街民百姓无事不可出家门。
钟离将军府门前,三百青龙军立于雨中一动不动,无人能出,也无人能进。
今夜钟离山不在府中,而是在兵家重台守着,随时可以带兵进南北三十六街。他们都认为钟离辞这一趟去的惊险,公孙乞并非无能之辈,而是曾经与钟离辞齐名的燕国兵家战神。
听说这二人年轻时候也曾有过几次交手,往来之间各有胜负,可都是有军队和他人干涉的情况下,二者单打独斗,似乎还未曾有过。
秦善从黑暗中走出,将半开的窗户关上,隔绝了外间的雨声,回头看向已经熟睡的少女,没有惊扰她,悄声离去。
当他来到观星殿大门前,老远就看见站在雨中的红衣女子。
王静姝神色冷淡地朝他看去:“你这些天倒是不怎么往外边跑了,难道是在观星殿内藏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公孙乞被困三十六街,你不过去将他拿下,还在等什么?”秦善不答反问。
王静姝淡声道:“需要我出手吗?”
秦善笑了笑:“难道是在等南宫家出手吗?”
“跟我们比起来,南宫王爷确实更想杀公孙乞,”王静姝说:“乱也有乱的好处。”
“也许吧。”秦善点点头:“总比你害怕公孙乞的理由要好。”
王静姝听了也没有生气,只是冷眼盯着秦善:“你昨晚可没说会将公孙乞的占卜结果告知钟离辞。”
秦善仍旧在笑:“我并非在刑水司任职,不必事事都需要告知与你。”
“我只想知道,既然你插手了钟离家的事,那么接下来,是否也要左右南宫家的局势?”王静姝的神色冷漠,看秦善的目光带着审判之意。
“陛下讨厌钟离一族,也忌惮南宫一族,而钟离辞对上公孙乞,并非稳赢的局面,赢则为陛下除去心腹大患,输则让钟离辞带伤削弱能力,让陛下安心。”
秦善看回王静姝,温声道:“陛下如今忧心息壤,南宫王爷比你我更清楚该如何为陛下排忧解难。”
“是么?”王静姝似乎笑了笑,“你觉得南宫明会选谁?”
“在王爷心中,从来没有选这个字。”秦善说,“倒是陛下白天和我说起唐庆,说他这些年颓废许久,好不容易才见到乌院长,总该给他一点机会,让我帮帮忙,所以唐庆短时间内不会回帝都。”
唐庆不回来,乌怀薇也回不了。
陛下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王静姝默而不语。
秦善又道:“陛下没和你说过这些事吗?”
王静姝冷笑声,转身离去。
远处刑水司的人们静候在雨中,等王静姝过来后跟上去。王静姝侧目看向跟在身旁的少女:“浅夏,你带人去一趟三十六街,让高苍只在兵甲阵外守着就行。”
王浅夏应声:“是。”
王静姝又道:“若是在街区里遇上有人找南宫家的麻烦,让他们不必理会,如果发现南宫家的二小姐快死了,提前传消息。”
王浅夏惊讶了一瞬,随即点头。
暴雨下一夜,公孙乞也被钟离辞困在兵甲阵中一夜,天明时分,铜塘区仍旧一片绯红之色。
经过昨晚的试探,虞岁已经确定燕老就是赵余乡。
赵余乡不见公孙乞,公孙乞便准备杀穿双剪堂,杀光所有和赵余乡有关系的人,逼他出来。
虞岁正因燕老的身份而心情复杂时,便得知公孙乞和钟离辞对上,心头一惊。她不知道两人对上后实力如何,但只要公孙乞敢用异火,那钟离辞就毫无胜算,必死无疑。
公孙乞若是用异火,到时候烧的怕是不止钟离辞,还有整个青阳帝都。
她可不想被异火烧死。
这点韩子阳也想到了。
他被阿泉带走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如果公孙乞不敌钟离辞,保不准会用上异火。可公孙乞来青阳帝都,似乎就没打算要活着离开。
他现在确信赵余乡就在青阳帝都,那为了不让钟离辞和青阳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来坏他的事,说不定就干脆把整个青阳帝都点燃。
那疯子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此时此刻,整个青阳帝都,只有虞岁和韩子阳两人在害怕公孙乞把青阳烧了。
所有人的生死都在公孙乞的一念之间。
好在公孙乞和钟离辞从昨晚打到天亮,都还没有分出个胜负。
南宫明与贺源议事一整晚,到第二天上午才离开议事厅回到灵堂。
贺源在南宫王府住下,他带来的三个小辈也随他一起入住客院中。
盛罪忍了一晚上,终于等到机会,刚要开口询问父亲那傲慢的乡下老头什么来历,就见南宫明抬眼扫向灵堂外边站着的虞岁。
“你大哥已经在三十六街盯了一晚,你去换他回来。”南宫明对虞岁说。
虞岁左右看了看,确定南宫明在和自己说话后才道:“哦。”
南宫明对她的无礼也没有生气,淡声道:“随你阿姐一起去。”
虞岁回头,楚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后方,二人那双相似的极黑眼瞳对视的瞬间,彼此都能从中看出几分嫌恶。
“走吧,别让大哥久等了。”楚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