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以北。
葬骸之谷。
这是一个坐落在极北冰原边缘地带的幽谷,荒无人烟。
呼——
寒风阵阵,卷积霜雪,凛冽的寒息扫过极北冰原。
洁白的暖阳高悬于天,照亮了天地,却无法照进这方幽谷。
两道人影。
一人着锦绣华服,一人着黑羽残袍,向葬骸之谷前行。
随着他们离葬骸之谷越来越近,渐渐地,路上没了生灵的踪迹。
“我们要去的地方,名叫葬骸之谷,以前还有几分人气。”
“后来啊……”
“因为一次大兽潮,那里的人死得死逃得逃,也就没人了。”
“我一直在打听神庙的事。”
“边城人从不信仰什么神明,自然不会信仰那位大蚀骨雀母神。”
“好在这里曾有人信仰过她,曾在这里为她建过一座庙宇。”
“兄弟,走吧,你会如愿的。”
越是前行,越是黑暗。
王长生很反感这样的环境。
他本就是生长在大家族的人,习惯了人世的繁华。
在讲话的时候他就发觉到,越是往前走,周围的环境就越是诡异。
走入幽谷,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断壁残垣,还有数不清的枯骨。
王长生不禁暗自感慨,在这片天地中,人族终究还是太过渺小。
这里之所以叫葬骸之谷,就是因为他刚刚提及的那场大兽潮。
在这里还不是葬骸之谷时,人们在这里播下文明的种子。
大兽潮来了又走了。
遗留在这个地方的东西,却是人和兽的骸骨,还有无法形容的破败和荒凉……
嘎巴——嘎巴——
地上的枯骨被接连踏碎。
这幽谷实在是太过黑暗,走到现在,已见不到一点光明。
王长生的心情开始变得低落,他有一种莫名的压抑之感。
王长生是从来都不信神明的。
小的时候就不信,现在更加不会去信。
正因如此,他才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兄弟会有这样的执念。
在他的印象里,神明就只存在于各种传说故事之中,高高在上,虚无缥缈。
但他动用了所有人脉关系去寻找神庙。
从赵扶摇提出请求开始算起,这是找寻神庙的第四天。
如果情报没有错,在这葬骸之谷的最深处,应该有一座蚀骨雀神庙。
“呼——呼——”
幽谷深处,万籁俱寂。
他们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枯骨腐朽,刻满了岁月的旧痕。
也不知走了多久,赵扶摇唤出一缕红莲业火。
王长生借着火光向远方望去,这才看到一座破败的庙宇在远处矗立。
“谢谢。”
赵扶摇停住脚步,眸光闪烁。
他直直地看向眼前的建筑,目光复杂。
一句道谢的话,两个字,被他说得无比郑重。
“客气。”
王长生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在这些天里,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兄弟的不简单。
他觉得,赵扶摇过去一定经历过很多事情,人生充满变故。
若非如此,一个如此年轻的人,怎么会有那样的道意?
那些和赵扶摇年龄相仿的人,可远比不上赵扶摇。
同样的年龄,有的人不过是才刚经历过命兽觉醒。
而还有的人,他们对修行还没有明确的概念,不知道何为御兽师。
嘎巴——嘎巴——
王长生就这样站在原地。
赵扶摇在靠近那座庙宇,他一直都在默默关注赵扶摇。
他才不在意这庙宇中到底有什么东西存在,他只在意赵扶摇的安危。
他发现,从看到这座破败的神庙开始,赵扶摇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咳咳咳——”
突然,赵扶摇低下头。
他剧烈地咳嗽着,给人一种濒死之人的病态之感。
王长生赶紧上前,轻抚赵扶摇的后背,时不时拍上几下。
他不知道,赵扶摇是刻意为之。
“回家了。”
这是赵扶摇的心声。
从看到这座神庙开始,他就在内心世界里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他这是在提醒自己,不可在祭拜时流露出任何异常反应。
这是无波湖之战
结束的第七天。
也是他醒来的第四天。
这段时间里,他吞噬了很多珍贵的灵药,一直都在全力疗伤。
然而不管他用什么手段,不管他怎么努力,结果都是收效甚微。
自从那一战结束以后,他的身体中似乎就多了某种诡异的力量。
这种力量时刻都在侵蚀他,灭杀他的生机,腐坏他的躯体……
他受伤了,受了很严重的伤。
白玉京说,这是诅咒之伤,应该是他强行对抗大鬼拍门的后果。
按理来说,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危急了,他不该在这时候出走。
可他还是想要出去走走,把去蚀骨雀神庙祭拜的事看得很重。
他……想家了。
他回不到苍凉山,去不了铁匠铺和赵家村的小院。
但这神庙却遍布灵荒,在很多地方都能见到。
嘎吱——
感觉自己终于将状态控制的差不多了,赵扶摇就迈开步子。
靠指尖的业火照亮前路,他缓缓靠近庙宇,步伐轻盈随意。
他既像是虔诚的信徒,又像是一位归家的游子。
直到真正走入庙宇里,他的神情才不再复杂,而是变得平静。
他知道他的家在苍凉山。
可那里已经没人会等他。
他爱着的人都在他心里。
若是真的想见,喝酒是一种方式。
找到一座神庙,然后去祭拜,也是一种方式。
噗通——
点燃香烛,倒上酒,再摆上碗。
面对残破的神像,他直接跪下。
不同于以往祭拜。
这一次,他只是凝望神像,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沉默着,目光不曾变化,始终都沉静如水。
“呼——”
王长生站在庙宇门口,借着烛光的映照,望着那萧索的背影。
即便赵扶摇跪下了,可他依旧觉得赵扶摇不像是所谓的信徒。
这是源自直觉的判断。
呼——
寒风透过碎裂的墙壁,为神庙带来些许风霜。
烛光摇曳,白发青年眼眸深处的平静不曾消散。
……
许久以后,赵扶摇终于起身。
在他转身以后,一直都在凝望他的王长生再次有了莫名的压抑感。
注意到赵扶摇的神情,王长生目露疑惑之色。
他有些分不清那神情中的情绪。
那情绪——
到底是悲伤?还是眷恋?
转身,离开。
在庙宇的入口处,就在他们两人将要离去时,赵扶摇突然转身,露出灿烂的笑容。
“娘,我过得很好。”
“很好很好。”
赵扶摇冲着神像点点头。
他的眼里泛着光,语气平和。
他的样子和过往截然不同。
王长生呆在原地。
相识这么长时间,他还从未见过赵扶摇露出这副模样。
这哪里还像是什么年少有为的年轻天骄?
“走吧。”
一息以后,赵扶摇的声音响起。
回去的路上,王长生彻底沉默。
他和以前一样,还是不知道赵扶摇有怎样的过往。
但他已经理解,赵扶摇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一座神庙。
母亲!
那样的语调,那样的笑容……
赵扶摇刚刚的反应,绝对是孩子在面对母亲时才有的反应。
黑暗离他们越来越远。
神明是否真实存在,或许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当赵扶摇完成了这次祭拜,就又变得和以前一样了。
这是心境的大变化,对于心道御兽师来说无比重要。
“呼……”
即将离开葬骸之谷的时候,赵扶摇的身形一顿,视野变得模糊。
他感觉自己喉咙一甜,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汹涌而出。
顷刻间,无穷无尽的痛苦向他冲击而来,似乎要将他溶解。
泪血齐流。
嘎吱——
他咬紧牙关,始终坚持。
直至和王长生一起踏入光明的那一刻,他都没表现出任何异常。
砰。
沉闷的倒地声响起,尽管赵扶摇坚持许久,却终究还是倒下了。
“兄弟,你没——”
随着意识的渐渐模糊,他连王长生的最后一句话都没有听完。
……
“老白,他不会有事吧?”
冰屋之中,王长生正一脸焦急地凝望着白玉京。
赵扶摇陷入昏迷,身上生长出诸多诡异的黑纹。
白玉京说,这就是诅咒之力完全爆发的征兆。
这让王长生很是担忧,生怕赵扶摇会殒命在这种诅咒之下。
“放心吧,短时间之内,他应该不会有事。”
“你们这次走得很对,他的心道力量因此而强盛不少。”
“他还真是一个可怕的人,都这样了,居然还能扛住。”
白玉京满脸凝重。
他略懂一些医术,特别清楚赵扶摇现在的状况。
“我们能为他做什么?”
甄阿真看了赵扶摇一眼,随即直接发问。
然而,听闻此言,白玉京却是飞速摇头。
“等,我们只能等。”
“这诅咒之力会根据宿主的情况自行演化,腐灭宿主的生机。”
“赵扶摇是心道御兽师,所修的一切都与心道有关。”
“诅咒会因此而变化。”
“所以,我们最好是什么都不要做,只要保证没人能打扰他就好。”
甄、王二人,皆是彻底沉默。
呼——
突然,赵扶摇直接起身。
在三人的注视之下,他闭着双眼向冰屋外面缓缓走去。
三人面面相觑,都意识到,赵扶摇根本就没有苏醒。
一瞬间,赵扶摇身上的黑纹也散发出璀璨的漆黑光华。
而他的剑,则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他的手上。
锵——
横过剑。
剑刃划过骨刺,又拂过鳞甲。
嗡鸣声中,赵扶摇开始舞剑。
白玉京三人追出来,很有默契地没有靠近他。
他们只是远远地望着他。
在这一刻,他们三人在隐约间已经能猜到赵扶摇接下来要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