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这样做是为了谁?”
父亲突然暴怒起来,指着我道:“不要再跟我说什么天下江山的大道理,帝王之路,从来都是累累白骨,为父再怎样筹谋计算,也是为了你的将来铺路,昙儿,你会成为天下之王,父亲,一定会亲手将你送到皇帝的宝座上?”
“将来?皇位?”
我不禁觉得好笑,强忍着跟他争吵的冲动,继续道:“父亲,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还能活多久?即便你真的夺得了江山,抢来了天下,在我手里又能有多长时间,我连从盛京走到秦地,都要精打细算着时间,怕自己死在路上,又何敢奢望再有什么将来,什么皇位?”
听我说这些,父亲终于慌乱了起来,他上前,揽住我的胳膊道:“父亲一定会救你的,危楼已经想到了解开魂咒的办法,只要林家肯配合,只要有一个人心甘情愿地为你死,你就能活下来,为父已经找到愿意为你献祭的人了,很快,很快你的魂咒就能消解了。”
陆危楼当真把解开魂咒的方法留给了他,但我没想到,居然需要有人献祭,沈银尘的魂咒,也是陆危楼献祭了自己,才解开的吧,想到此,真不知道是该说他是疯子,还是傻子。
我拂开他的手,淡淡问:“父亲觉得,我会为了自己能活着,而牺牲他人的性命么?”guqi.org 流星小说网
见我拒绝,父亲脸上的表情更慌,急忙解释道:“他是自己愿意的,并非为父逼迫。”
我又笑了笑,对上他的眼睛道:“心甘情愿又如何,在父亲眼中,人命到底算什么?”
“人生于世,便是独一无二,任何人都没有理由为了自己活着,而让他人去死,你要我活着,以后都背负一条人命,那我宁可去死。”
“那你要如何解开魂咒?”
父亲的脸色阴沉下来,微怒道:“难道,你要杀了我?”
我摇了摇头,又苦涩一笑:“我不会杀你的,即便知道你杀了我的母亲,我也不会杀你,毕竟,你终究是我父亲。”
父亲微微皱眉,似在取舍着什么,最终道:“昙儿,只此一次,你听父亲的,解开魂咒,活下来,前面等着你的,是天下,是江山,有这么好的东西摆在眼前,你为何总是想着去死?等你登上皇位,你想要什么没有?你不想背负人命,那为父来背,就当是为父杀了他。”
我又是一笑:“父亲是在自欺欺人么?”
顿了顿,又道:“况且,父亲可知道,我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不待他回答,我又接着道:“我想要母亲,我想要我的族人,我想要箴言和师妹,可这些人都没有了,因为父亲你想给我的那个位置,他们全都没有了,什么天下,什么江山,我根本就不想要,你拿来给我又有什么用?”
想到母亲和箴言,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又向他问:“父亲,你此生可有喜欢过母亲?”
他回答:“没有。”
但我不肯死心,又哽咽着问:“当真……一点点都没有么?”
他沉默良久,还是回答:“……没有。”
我不相信,我确信他是喜欢过母亲的,盛景河畔,墨衣淡漠的男子,灯火阑珊深处,牵着一个孩子,明明往前走几步,就能被那个人发现,他却一直站着,宁愿看着她在人群中着急寻找,只有从她略带焦急的神情中,他才能确定在她心中,自己的一点点位置。
他是喜欢过母亲的,只是他不肯承认,也不敢相信,承认了,即是输,相信了,就要面对母亲是他亲手杀死的这种痛苦。
他说要给我江山,让我登上皇位,明知道我不肯要,还是想给,不过是想给当年的行为,找一个理由和解脱,让他相信,当年的取舍牺牲,都是值得的,但其实他早就后悔了。
“父亲……”
我平复了一下情绪,缓缓道:“当年,你的死讯从北境传来,母亲她其实很难过。”
听到这句话,父亲猛然抬起头来,神情似是震惊,但又很快掩饰过去,转过身,故作不悦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含泪笑了笑,低下了头,道:“因为觉得,有一句话,父亲一定很想听。”
“母亲她……其实很在乎你,只是一直不曾让你知晓而已。”
我想,父亲与母亲之间的遗憾,就像我和母亲那样,在他还没来得及如何跟这样的妻子相处,母亲也没来得及让父亲知道自己对他的在乎,那件事就已经发生了,但往后的岁月中,他渐渐地看清了自己的感情,可那件事,却已然无法挽回。
所以我说,他早就已经后悔了。
从秦王的宫殿离开,我在河边寻了一处房子,很精致的竹屋,周围无人居住,很是安静。
父亲在第二天找到我,那时,他的身边并未携带侍从,穿着的,也是再寻常不过的服饰。
和天下所有普通的父亲一样,他想跟我下棋钓鱼,陪我喝酒聊天,我知道,他是想补偿,补偿从我身边消失二十多年的那段时光。
最后,我们坐在河边烤鱼,但我向来不懂这个,烤出来的鱼一面是生的,一面是焦的,父亲坐在一边,望着我一脸无奈地笑。
时光静好,风也温柔,我觉得,上天终究待我不薄,在人生最后的时刻,让我与父亲相处,给了我这样一个宛如美梦的结果。
恨他么?自然还是恨着的,但是不管多恨,多怨,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晚上,由于魂咒的关系,整个人精神恹恹的,很快就沉沉睡着,半夜惊醒时,却见父亲坐在床榻边,为我盖被子。
见我醒来,他坐了回去,淡淡道:“醒了。”
我嗯了一声,又听他没好气地道:“虽说是初夏,但夜里风凉,你总是不记得关窗。”
我的这个习惯,已经延续多年,想来应该是师妹告诉他的吧。
想到师妹,自然就想起陆危楼,虽然不清楚他和我父亲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但看得出来,他很在意自己在父亲心目中的位置。
我默了一下,小心翼翼试探地问:“您知道,陆危楼他……他死了么?”
父亲嗯了一声。
很清淡的语气,随后又道:“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无需放在心上。”
忽然地,我的心里堵堵的,很难受。
外面传来声音,父亲侧首看了一眼道:“我该回去了,你一个人留在此处,注意安全。”
由于心中有事,我敷衍地嗯了一声,待他走到门口,又连忙叫了一声:“父亲……”
他顿住脚步,我望着他的背影道:“我知道无法阻止你,不过萧琢他是一个好人,且待我不薄,请父亲给他一个公平对战的机会吧。”
父亲与萧昫,也是有着深仇的,即便没有萧琢,他也不会放过萧昫,但正因为有了萧琢,让他有了坐收渔利的机会。
他想等萧昫和萧琢两败俱伤的时候再动手,那时的情况,确实对萧琢不利,但若要我为了帮助萧琢,就要陷父亲于不义,我也做不到。
为今之计,唯有先让他们两个联合起来,先平定萧昫的反叛,这样还能让战事尽快结束,少一些百姓受苦,也能给萧琢争取一些机会。
至于公平对战之后的结果如何,就交给上天来约定吧,我应该也看不到那天了。
这是我对萧琢的仁至义尽,也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
不想让他看到我魂咒发作,痛苦死去的样子,父亲离开之后,我就离开了。
听说在秦地境内的一个小城镇里,出现了异色瞳孔的人,我以为是蓝斐,所以赶去找他。
结果,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却没有找到,最后,一个人失落落地跌坐在大街上,由于魂咒发作,很是难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想,终于到了极限了。
只是,此生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自己的结果,竟然是横尸街头。
一个少年,出现在我面前,似是被我的样子吸引,蹲下来询问:“你怎么了?”
我故意诓他道:“我走了很远的路,走到这里觉得累了,所以坐下来歇一歇。”
少年打量了我几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少年生得粉雕玉琢,而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眉目,与我有几分的相似,连性情都和我小时候差不多。
我被他勾起了兴趣,勉强打着精神道:“我姓顾,名绯然。”
他歪着头,一脸好奇问:“是斐然向风的那个斐么?”
我怔了怔,对上他的眼睛,又怔了一怔。
紫色,紫到发黑的那种紫色,若不是注意看的话,还当真发现不出来。
默了片刻,向他问:“你叫什么?”
少年笑了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回答道:“我姓苏,名星怜。”
我留了一个心眼,向他问:“刚才你为何会想到那个词?”
“哪个词?”
少年想了想,问:“斐然向风?”
我嗯了一声,又见他挠了挠头,道:“我也不知道,好像小时候听什么人提起过,但究竟是什么人……我记不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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