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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林素闻的母亲姓云,名冰辞,她与箴言一样,曾是南疆碧云天的弟子。
换而言之,她是如今碧云天掌门缪清华的师姐,若是没有牵连到顾林两家的事,现在碧云天的掌门很可能就会是她。
关于她与我舅舅以及林家那两位少主的恩怨,我并不是很清楚,仅是从顾家前辈的记忆中,获取一些零星的线索。
可以确定的是,我舅舅和林弈南都曾倾慕过她,顾林两家原本就势同水火,族人无论从修行还是在长营的地位上,哪怕是在大街上遇到,宁愿干巴巴地站着相互对峙,也不肯列开让对方先走,而我舅舅,从小就是个『性』格偏激冲动的人,这件事,令他与林弈南的关系更加恶化。
后来,两个人还曾为此打了一架,因我舅舅资质不好,修行不佳,输给了林弈南,遭到林弈南的嘲讽耻笑,一时气不过之下,就对他下了连顾家也解不开被视为禁忌的魂咒术法,他找到林素闻父亲林弈秋仇人的怨灵,将它引入林弈南体内,『逼』迫林弈南去杀了自己的兄长。
以魂咒术法,『逼』迫人家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这件事不得不说很是阴损,若林弈南不肯杀了林弈秋,等待他的只有被魂咒折磨致死,但若他杀了林弈秋,势必会落下弑兄的骂名,还会害得林家损失他们的长子。
所以最终,即便林家请来天下的名医,甚至探访到陆梅山庄的梅离云,林弈南还是死了。
林家向顾家讨要说法,让我外祖父交出舅舅为林弈南偿命,但舅舅是顾家的正统血脉,是将来要继承家主之位的少主人,对于林家的要求,顾家当然不肯答应,从中周旋,不惜一切代价也想保住舅舅的『性』命,但林家并不肯退让。
在约定两家相见的会谈中,他们设下埋伏,杀了我舅舅,但因为一些阴差阳错的关系,林弈秋失手害得我外祖父意外丧命。
顾家痛失家主和少主人,此乃奇耻大辱,而且比照着林家先前的态度,也想林家提出要求,交出林弈秋,为我外祖父偿命。
但林弈秋是他们林家的长子,和我舅舅一样,是要成为林家家主的少主人,那时林弈南已死,林弈秋是唯一可以继任林家家主之位的人,若是将他交出,即意味着一直掌控在林家正统血脉手中的势力要落入旁支,所以,和顾家一样,他们拒绝交出林弈秋,并与顾家开战。
林弈南,我舅舅和外祖父的死,是顾林两家彻底陷入不可挽回的局面,族人之间不死不休,对战了好几个月,连朝廷出面都未曾制止。
最终以顾家惨败,林家也元气大伤告终,母亲作为顾家的新任家主,嫁进了景王府,在林家的驱逐下,带领族人回到了盛京。
这件事追究起来,其实到底是舅舅年轻气盛,冲动之下欠了林家的一条命,但此事细析起来,根本原因还是顾林两家之间的矛盾,云冰辞也好,我舅舅也好,抑或是林弈南与林弈秋也好,仅是激发这种矛盾彻底爆发的导线而已。
当年舅舅为何要『逼』林弈南去杀林弈秋呢?
大约是因为他心中的那位姑娘,真正喜欢的人并非是他,也不是林弈南,而是林弈秋吧。
嫉妒,冲动,还有一些阴差阳错和不可避免的因素,导致了顾林两家之间的血仇,我开始明白,为何沈银尘会说,当年林弈秋要娶林素闻母亲的时候,会被林家的人坚决反对了,大约,林家的人觉得,云冰辞是害得他们与顾家两败俱伤的原因之一吧。
我没有想到,林素闻竟然是林弈秋与云冰辞之子,更没有想到,如今想起这些事,并没有仇恨和怨怼,只有满心的同情和感慨。
由于心中有事,我晚上睡得并不安稳,林素闻也未有多好,大约,是在想着他的母亲吧。
第二日,我去拜访师兄,原本想与他说决定去南疆的事,但到达傅家的大门,才听说今天是他入宫当值的日子。
正要离开时,却被管家拦住,告知傅伯父想要见我,不得已,只能跟他入了府。
老实说,我现在并不想见到傅伯父,他与师兄不同,师兄正直明朗,让人一眼就能看穿,所以我可以毫无防备地相信依靠他,而傅伯父,他是一个深不可测又有着些许野心的人,而且在某些方面,与我算是政见不合,存在分歧。
自上次有关秦梁两地的争论后,我与他就没再有过深入的接触,即便是中秋节,我与师妹来傅家做客,也仅是宴席间的几句寒暄而已。
不知道经过我上次的解析劝说,他有没有顾念到师兄的将来和傅家满门的『性』命,不再有推翻盛梁,复兴秦地这种可怕的想法。
跟随管家来到后院,见他正站在院中『射』箭,兴许是觉着平常家居的服饰太过繁杂不方便,所以此时,换了一身比较轻便的衣服。
身形挺拔,陵厉雄健,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和威严,令人一瞬间想到的是那种驰骋沙场多年的将军,而非浸『淫』在官场周旋多年的文臣。
我走过去,向他施礼:“伯父。”
他将弓弦上的铁箭『射』出,才回身看向我,走过来,拿桌案上的巾帕擦拭汗迹。
将长弓搁在桌子上,才道:“你来了。”
我有点忐忑,不知他今日叫我来做什么,另外还有一点,我对他,始终有着莫名的惧怕。
所以小心翼翼地答了声是。
又听他道:“记得七夕那日,我与你说过秦地的人擅长弓箭,也曾让你勤学苦练,不知练得如何?”
我迟迟钝钝地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顿时有种偷懒贪玩的儿子被父亲突击检查课业的感觉。
顿了一下,心虚地回答:“还、还好……”
却听傅伯父淡淡地嗯了一声,对我道:“这里有弓有箭,试一下。”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我很为难,毕竟上次他说什么弓箭的事,我一直以为他只是随口提提,便没放在心上,哪个知道他不仅不是随口一提,过后还要来检查我练习成果的?再说红闻馆的事情那么忙,近日又在为朝廷的事情奔波,哪里会有时间练习什么『射』箭?
但是能怎么办,海口都已经夸下来了,总不能跟他说我刚才说的都是假话,事实上我不仅没练过『射』箭,甚至连弓箭是什么都没碰过吧。
好在伯父和师兄一样是个普通人,武力做不到的事,可以用术法辅助,应该能够骗过他。
走过去,拿起桌上的长弓和铁箭,学着他的样子引开弓弦,硬着头皮对准箭靶『射』了出去。
那道铁箭虽是由术法控制飞『射』出去的,但由于我小心谨慎,并未有什么端倪,还算自然。
一箭『射』中红心,而且为了得到傅伯父的认可,让他以为我最近没有偷懒,而是在废寝忘食地苦练,还特意让它落在最中心的位置上。
我在心中舒了口气,转身看向傅伯父,却见他端坐在后方的桌案边,盯着箭靶上的铁箭,默了片刻,点评道:“『射』的不错。”
我彻底放下心来,以为自己蒙混过关,却在此时听傅伯父道:“我『射』了大半辈子的箭,倒还不知,有一种箭飞到一半,还能拐弯。”
听到这句,顿时感觉我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方才那支箭是要『射』偏的,但我为了让它能够落在最中心的位置上,暗自用术法改变了它运行的方向,原以为只是稍微的修整,傅伯父应该看不出来,却没想到,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这下可好,非但没有化解尴尬,在伯父这里,还留下了偷『奸』耍滑的印象。
我连忙道:“伯、伯父……”
我不明白,师兄整天为他不理会自己的事忧心苦闷,他不去照看师兄,干嘛总是缠着我。
若傅伯父肯像现在对我一样,去看师兄『射』箭的话,哪怕是教训他,师兄都会很开心的吧。
顿了顿,只能道:“抱歉……”
傅伯父问:“你不喜欢『射』箭?”
我道:“是。”
“为何?”
“……”
一阵迟疑后,我回答:“或许小侄的答案,会让伯父看不起,在小侄心中,弓箭乃是杀人夺命之物,小侄此生,只想读书品茶,饮酒赏花,当个逍遥自在的书生就好,并不想学会这种东西,也不想去夺什么人的『性』命。”
我的回答,果然让傅伯父很是嫌弃,他皱了皱眉,似是带着些许怒意,向我质问道:“你这些年……跟着韩征,到底学了什么东西?”
我被他莫名生气的态度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又听他道:“手中持剑,方有保护人的能力,弓箭虽是杀人之物,却也可以守卫疆土,就如同那些戍守在边关的将士,对于敌人而言,他们是杀人的恶魔,但对于我们的百姓来说,他们却是守卫一方安宁的英雄。”
我嗯了一声:“这点小侄明白,但一个国家若想安定,并不是只需要武将,还要有诸如伯父这样的文臣,武将通过杀人来救人,而文臣通过治国来救世,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方法不同而已,小侄如此说,并不是在贬低那些在沙场上作战的兵将,而是在说以小侄的『性』情,与其让我上阵杀人,倒更愿意做第二种选择。”
傅伯父沉默下来,良久道:“『妇』人之仁!”
闻言,我笑了笑,将长弓放在桌子上,开口道:“伯父方才说,手中持剑,方能有保护人的能力,可在小侄看来,手中有剑,仅是有了一把武器,武器可以通过杀人来救人,也可以通过杀人来害人,可以打败敌人,也可以被敌人所败,但心中有剑,却是一种信仰,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即便是毫无反击之力的『妇』孺,若他心中持剑,甘愿为了那种信仰去抛头颅洒热血,即便『性』命被人所夺,尸体碾为尘埃,只要心中的信仰不变,那他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那么……”
傅伯父问:“你心中的信仰是什么?”
“我啊……”
我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大约是倾我一生之力,守这河山一片海晏河清,从此时和岁丰,天下太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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