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着实令我为难。
且不说我对郑宏文,本就抱有痛惜之心,觉得他修行不易,因一时邪念,坠入魔道,毁去半生的修行,甚至还要丢掉性命,单是红闻馆如今的处境,就已经非常棘手,正如我先前说的那样,若是让朝廷的人知道此次百鬼夜行,并非天灾,而是人祸,红闻馆只怕都保不住。
薛大人离开之后,萧琢将红闻馆交给了我,我非但没有引领这些同僚为他分忧,还招惹了许多是非让他为难,之前师妹杀害红闻馆中的人,现在又出了一个郑宏文,说实话,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和萧琢汇报此事。
此次事故,没有发生人员伤亡,这是万幸,但就怕被有心的人抓住把柄,将郑宏文的过错,归置到红闻馆甚至萧琢身上,借题发挥,对萧琢不利,到时候,红闻馆保不住是小,若因此连累了萧琢,我真是百死都难辞其咎。
刘伯舟的话,有几分道理,也是解决此事最佳的方案,但我,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难道因为想要保护萧琢和红闻馆,就要徇私遮掩那些罪孽丑恶么?
因为心中有事,又怕被林素闻看出来,从大厅回来后,我没有立即回房间,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走了很久,却愈加地心烦意乱。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惦念林素闻的伤势,只能暂且回去,那时,由于受重伤,精神不济,他正在沉沉睡着。
我蹑手蹑脚来到床榻边,坐在旁边打量着林素闻的睡颜,如果是他的话,该怎样选择呢?
这时,我想起了沈银尘。
那个从小到大与他十分亲近的人。
发现沈银尘杀人的事,他没有逃避,更没有帮忙遮掩,而是如实向朝廷禀报了此事。
尽管沈银尘所杀的,是穷凶极恶的盗墓贼。
尽管他知道,沈家会因此对他心生不满和怨言,林家的人,也未见得支持他这样做。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问心无愧,坦坦荡荡。
其实师兄说得对,林素闻本就是个端方雅正,清白坦荡的人。
他的眼里,只有海清河晏,天理昭然,容不得私欲和苟且,也因此,不会被私情所累。
坐了片刻,见他还没有清醒,我又为郑宏文的事情心烦,正想起身时,他却拉住了我。
我低头看向他,笑了笑:“你醒了。”
顿了顿,又道:“一天没吃东西,你该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叫后厨给你准备。”
他却摇了摇头。
我又问:“我给你的药吃了么?”
他默默颔首,又问:“他们找你做什么?”
我一阵心虚,不敢告诉他是要我为郑宏文驱除身上的妖祟,郑宏文的情况与之前的江采萍不同,江采萍是本身的一半变成了妖怪,所以妖性难以祛除,而郑宏文,只是把自己的身体借出,与妖类共生,因此,若使用强力的术法,是有可能将他体内的妖祟驱走的。
但我刚使过天矢之阵,本身就已经很勉强了,若这时候再列阵为他祛除邪祟,别说术法很容易失败,只怕连我自己都会遭到反噬。
善良,从来都不是舍己为人,而是量力而行,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去尽力帮助别人。
冒着自己会遭到反噬的危险,去救一个差点祸害全城的罪人,我还没那么傻。
林素闻道:“百鬼夜行的事,父亲一定会看出端倪,你要小心防备。”
我讷讷地嗯了一声,心里其实早有预料,若盛京的结界,一开始是完整的话,以当时的结界分布,城里的妖气不可能暴涨如此之快,唯一的解释就是,结界被人动过手脚,我和林素闻都能猜出的事情,林弈秋不可能看不出的。
而且,林家的人,先前跟着林素闻去查探情况时,也曾看到北邙山附近的结界破损。
这件事,是瞒不过去的。
“顾大人,求你救救他吧。”
门外传来齐焕之的声音,我被吓了一跳,再看向林素闻时,他的眼神已经变得意味深长。
我怕他生气,觉得我在骗他,连忙道:“他们是抓到了郑宏文,让我帮忙驱除他身上的邪祟,但我这不是没答应么?”
林素闻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且不说你刚使过天矢之阵,驱除妖性的术法又极易反噬,单是你身上的魂咒……”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小心一点。”
我嗯了一声,又觉得齐焕之在门外鬼哭狼嚎地实在烦死人,于是起身道:“我去把他赶走,唧唧歪歪的,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了?”
刚站起来,林素闻又拉住我,眼睛与我对视,再一次地确认:“你不会救他的,对么?”
“当然了。”
我将他的手拂落下去,埋怨道:“你怎么也跟师兄一样,唠唠叨叨,像个老妈子一样?”
他将脸偏过去一边,一阵沉默,不理我。
“以你的性情,总觉得会心软……”
闻言,我更加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先把你的伤养好再说吧,大哥,我又不傻好么?”
走出房间,齐焕之跪在门外,他见到我,又连忙拱手道:“大人,求你救他。”
兴许是怕我拒绝,又道:“以大人的修行,使用驱除妖性的术法,帮他不过举手之劳,下官知道他罪孽深重,大人对他很失望,但……”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蹲下来,对他很是无语:“我说你啊,以前整天跟他吵架,现在怎么帮他的劲头这么大,吵架还吵出感情啦?”
齐焕之十分汗颜,连忙俯首道:“并非如此,只因下官的庭院与郑大人距离十分接近,下官早就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却未曾帮他什么,下官深知术士修行不易,若因一念之差,数十载修行毁于一旦,实在太可惜了,更何况,郑大人他还不是完全没救……”
他将一枚铜镜呈给我看,正是之前我送给郑宏文的那个,浑浊的镜面上,依稀可见他体内的妖性流动,却仍有一丝人情在与之抗衡。
我将铜镜接在手中,站起身来上下翻看打量,问:“你知不知道,他犯下如此大罪,即便我们救了他,他也难逃一死。”
齐焕之一阵迟疑后,道:“此次妖变,并未造成人员伤亡,此事可大可小,若大人肯高抬贵手,当作没发现郑大人的事……”
我道:“即便我愿意放过他,当作没发现他的背叛,就可以瞒天过海了么?林家那边怎么解释,我们能想到的事,他们岂会不知?”
“这……”
齐焕之皱了皱眉头,又试探道:“大人与林公子私交甚厚,或许……”
“你错了。”
我冷冷打断他的话,道:“林素闻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我宁可自己去顶罪,也不会要他为我违背自己的原则和初心。”
见他神情黯然,我最终还是软下心来,伸手将他扶起,迟疑片刻,才低声道:“你想救郑大人,我明白,但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大人的意思是……”
见事情还有转机,齐焕之很是欣喜。
“我想知道,你为何如此执着救他?”
齐焕之回答:“大家都是红闻馆中的术士,共事多日,是以下官……”
我道:“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是省省吧,都是一个地方的术士,就劳齐大人如此看重么?想让我救人,就要说真话来劝服我。”
齐焕之沉默片刻,道:“难道大人就不曾为我们的处境悲愤忧虑么?”
“下官自幼修行,为的就是斩妖除魔,维护世间正道,此为信仰,亦是下官一生追求的志向,然而有些人……愚钝无知不是错,但若是因为自己的愚钝无知,就害死那些真正在做实事的人,任谁都会愤怒,说是修行之人,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但到底还是会心有不甘,郑大人的愤怒没有错,错的是他走错了路,所以下官不忍见他沦落到今日的结果。”
我接声道:“齐大人一直嫉恶如仇,不成想也有今日疑惑,正如我之前所说,为善欲人所知,此为伪善,我们修行之人,同样是修行,修为却有高有低,正如世人,同样是人,格局就有深有浅,此事无可避免,何必因为一部分人的自私浅薄,就迁怒认为所有人都错?”
“之前我在南疆的时候,曾遇到一个姑娘,那位姑娘是个大夫,行医时也与我们一样,会被人误解中伤,但她仍不计前嫌为人诊治,起初我也不解,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后来她告诉我,因为她是大夫,大夫的职责就是治病救人,若因他人之错,就违背初心,忘记自己的职责,这对她来说,是比被人误解更加难以忍受的事,所谓君子之道,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人,保持初心,就好自己的事就好。”
齐焕之拱手道:“大人教诲,铭记于心。”
我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又道:“郑宏文故意毁坏结界,以致百鬼夜行的事,我没有办法替他瞒着,若殿下将来问起的话,我作为红闻馆的主事之人,势必要如实禀报,到时候殿下是要杀了他,还是留下他,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你们心里也要有个数,但……”
回头看了一眼房门,确定不会被林素闻听到,才又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不就是想让他体面一点么,我是可以为他驱除妖性,但前提是,你要让他醒悟,反思自己的过错。”
这种驱除妖性的术法,与本体的情绪有着很大的关联,若本体已经痛改前非,深刻意识到错误,彻底醒悟,那么驱除妖性的过程,就会容易一些,施术者遭到的反噬也会小很多,相反,若本体执迷不悟,甚至在施术之时,妄图反抗,那么对于施术者而言,是很危险的事。
我还没有傻到,为了他不顾自己的地步。
齐焕之忙道:“是。”
又向我俯身施了一礼:“多谢大人。”
我扶住他的手,示意他起来,又没好气地道:“谢什么,先说好,我可不是想救他,只是觉得他那疯疯癫癫的样子,被人看到给我和红闻馆丢脸罢了,再说了,你们若是没有办法令他反思醒悟自己的过错,我是不会救他的。”
齐焕之又道了一声是。
我有点心虚,毕竟背着林素闻答应了这件事,又看了看身后的方向,交代道:“这件事千万不要让林素闻知道,还有,他最近正在养伤,你们别有事没事就来这里打扰他了,有什么事,差人叫我一声,明白么?”
齐焕之也看了看林素闻的房门,顿时会意,向我施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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