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章 梅山雪海(四)

其实,我早就怀疑陆危楼与梅鹤轩之间的关系,但没想到,梅离云的死与他有关。

十三年前,这座山庄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危楼说,他拜入溪风谷的时候,才不过八九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为何会弑杀自己的父亲,梅离云对他的女儿,又做了些什么?

如果陆梅山庄的覆灭,与他有关的话,那么溪风谷的惨案,是否也与他有所牵连。

凶手为何要杀溪风谷的人,为何要毁去冰室中的梅花,那种梅夫人喜欢的名为珍珠海的梅花,为何会引起他如此大的愤怒?

见他想杀梅鹤雪,我和林素闻正要出手,却见他手一松,将梅鹤雪放开,喃喃道:“你说得对,一直以来,我想杀的只有自己而已。”

梅鹤雪被他放开,失力跪倒在地上,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闻言抬头道:“少主,曾经我以为,你是一个善良的态度,所以跟你说,愿意问你做任何事……你说你想念你的姐姐,那我愿意成为你的姐姐,以梅鹤雪的身份活着,陪在你身边,可是不要再杀人了……”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还有将来,少主乃是经天纬地之才,医术举世无双,这天下间,没有人能比得上少主,只要少主放下那些过往,重新开始,定能扬名天下,为世人敬仰。”

看得出来,尽管这个名叫屏儿的姑娘并不是梅鹤雪,但还是很关心陆危楼的。

一直苦心劝慰,希望他能回头。

然而,陆危楼沉默片刻,低低地笑了起来:“你说放下,你说重新开始?我的人生,早在十三年前已经毁了,一个弑杀亲父的人,即便活在世上,也是罪孽而已,我这样的人……”

看着自己的手,淡淡道:“没有将来了。”

我想起陆危楼以前对我说过的话,他说他很羡慕我,因为我身边有师兄师妹和林素闻。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会陪在我的身边,永远担心我,而他,即便被人关心,对于过往中的事,也难以启齿,不敢提及一字。

从他们的对话来看,他是因为梅鹤雪才会犯下弑父的过错,而他的姐姐,也在那一事件中,因为惧怕他,想要逃离他,才选择自尽。

一直以来疼爱自己的姐姐,以及有着血脉亲缘的父亲,一夕之间,他失去了两个亲人,自己却沦为害死他们的罪人,且不说这其中暗藏的龌龊和不堪,单是这两个人的死,都是他不愿原谅自己,也不能接受现实的原因吧。

“有的,少主,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十三年前的那件事,你本就是无心之失,根本怪不了你的,为何偏要放在心里折磨自己?”

梅鹤雪殷切劝慰道:“只要少主肯放下那些过往,屏儿愿意跟随少主,你要我做屏儿也好,要我做梅鹤雪也好,我都心甘情愿。”

闻言,陆危楼低下头,良久道:“晚了。”

“十三年前,我也是这般求着你,要你带我走,我以为我们能忘记,能重新开始,可是你怕我,恨我,宁可自尽也不愿带我一起走。”

陆危楼悲凉地一笑:“是,我是弑杀亲父的魔头,在我以为有希望重新开始的时候,是姐姐你提醒了我,不可能忘掉的,尽管那个人,他做错了事,尽管我不是故意的,可弑父就是弑父,如此违逆天道之事,却是我做下的。”

他到现在还叫她姐姐,还在自我催眠地以为是在跟自己的姐姐说话。

“那个人,我曾经想过,要成为和他一样的大夫,去拯救世人,在那件事情之前,我甚至以为,他是一个英雄……姐姐,你一定是明白,我们以后会有多愧疚,多自责,一定是不想被这份罪孽折磨,所以才会离开我,宁可去死,丢下我一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

“每到深夜时,都会想起父亲临死前的眼神,给病人诊脉抓药时,扪心自问,这双手,沾着我亲生父亲的鲜血,不管洗了多少次,还是洗不掉,还是觉得那些血在我手上,我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敢杀,又有什么资格去救人?”

我想,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正如现在,师父临死前的画面,一直在我眼前一样。

这种罪,如跗骨之蛆,不可能忘记的。

又听陆危楼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低低道:“我恨父亲,恨母亲,也恨谷幽岚和你,但其实,最恨的,还是自己……”

他向梅鹤轩走近,仍是想杀他,梅鹤雪袒护着梅鹤轩后退,一直在乞求:“少主,求求你,不要杀禄儿,他以后不会再犯错了,我们在一起已经快一年了,屏儿早就将他当作自己的弟弟看待,你对他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情么?”

“我若不救他的话,他早就已经死了。”

“他的命本就是我的,现在不过是收回来,还让他多活了一年时间。”

陆危楼明显已经下定了决心,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仿佛正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不是鹤轩,鹤轩不会这样对待姐姐,你想要弟弟的话,我可以再给你找更好的。”

陆危楼已经疯了。

或者说,早就已经疯了。

以前在我们面前,总是傻乎乎的他,万万没想到,总有一天会露出如此诡异阴邪的表情。

他一直都在伪装,装作纯良无害,装作天真无邪,笑容澄澈,来掩饰内心的疯狂和偏执。

梅鹤雪说,他一直都想挽回,就因为知道挽回不了,所以才会自欺欺人,让别人扮演他们姐弟,来欺骗自己,姐姐还活着这件事。

然而,他想挽回的,仅是姐姐么?

想到那张从书册的夹缝中发现的话,或许,他真正想要的,是将时间倒退到十三年前,一切都还未发生的时候吧。

见他逼近,梅鹤雪没有办法,抽出匕首,刺入他的胸口,令人意外的是,陆危楼并没有躲开,雪白的衣衫上,晕出一片血色。

“姐姐,你想杀了我么?”

他低下头,望着自己的伤口,淡淡道:“唯有姐姐的刀,才能洗清我的罪恶,再刺得深一点,杀了我,你和我就都能解脱了……”

说着,当真上前一步,让匕首在自己胸口刺得更深,梅鹤雪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匕首被拔出来,一时没拿稳,掉落在地上。

“姐姐,还是不忍心杀了我么……”

陆危楼的语气黯然,甚至有些失望。

片刻,又仰起脸,笑起来,似乎很高兴一般:“果然,姐姐是不忍心杀我的。”

“等我杀了他,办完这里的事,就再找新的鹤轩,我们重新来过。”

“陆兄如今是在做什么?”

见他仍是想杀梅鹤轩,我和林素闻站出来,抱着双臂,望着他一脸戏谑。

陆危楼的脚步一顿,回过身看向我们:“是你们?”

他看样子并不吃惊,也没有被揭穿谎言之后的惊乱和慌张,不知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在勉强保持着冷静,不让我们看出来。

“陆兄……”

我顿了顿,道:“不对,现在应该叫梅兄,你这一出双簧,真是把我们骗的好苦啊。”

“我就知道,以顾兄的聪明,一定能发现其中的端倪,到底是哪里出现问题呢?”

陆危楼退后几步,做出防备的姿态。

师妹不在,对我们来说,倒是一个好机会。

他不是我和林素闻的对手。

“这个该怎么说呢,若说我从一开始就未曾信过梅兄,听起来似乎有些绝情,至少我曾是拿你当作朋友的,或许,是从梅兄跟我说起你姐姐开始,或许,是看到那碗被打翻的参汤开始,也或许,是发现后山梅林的尸骨开始。”

“一个人的面具戴久了,就会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总是不自觉地显露出许多破绽被人发现,更何况,梅兄你从来不想掩饰自己。”

我来回踱步,将玉笛放在手心里敲了敲,道“在下现在有几个问题,想问梅兄,若梅兄还拿我们当作朋友的话,还请坦白言明。”

陆危楼微微颔首:“请说。”

“第一个问题,当日在盛京城中,刺杀我的人,是你么?”

“是。”

陆危楼的回答,倒是毫不避讳。

“为何?”

我很不解:“那时你我应该从未见过,也没什么仇怨可言,为何要伤我?”

陆危楼淡淡答:“这个答案很长,也很复杂,我只告诉你我自己的意图,或许对那时的你而言,我们是从未见过,但在我这里,你却是我十几年来最大的对手,一般来说,让对手知道自己的存在,不是江湖最基本的规矩么?”

“第二个问题,溪风谷的人,是你杀的么?”

“是。”

陆危楼依旧干脆回答,又道:“不要问我为什么,此事是我私人恩怨,与顾兄无关。”

“第三个问题。”

我顿了顿,问:“你背后的那个人是谁?”

陆危楼却不说话了。

良久道:“一个人的面具戴久了,就会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总是不自觉地显露出许多破绽被人发现,你听到了么,叶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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