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最终离开,而红闻馆的同僚,看在我的面子上,并没有出手阻拦。
我知道,此事是我亏欠了他们,只能向他们许诺,以后一定会给出交代。
因红闻馆中发生意外,等我忙完了馆内的事情,再赶去城郊渡口时,已经过了子时约定的时间,那名少年也已经不在。
一只灯笼落在地上,被烧毁了大半。
望着灯笼竹篾上仍在燃烧摇曳的火光,我心神恍惚,他是来赴过约的,可我却食了言。
沿着河岸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那个少年的踪迹,无奈之下,只能折返回去,请师兄和林家的人多多注意他的消息。
红闻馆被屠一事,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如今薛大人不在,馆中的事宜全权交与我负责,不少平日里看不惯我们的大臣,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尤其睿王一派,连名弹劾上奏,要将我问罪处理,甚至以我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为由,逼迫萧琢将红闻馆封停关闭。
最终还是萧琢尽力压下此事,但我作为红闻馆的负责官员,失察之罪,肯定是逃不了的。
向萧琢汇报完毕,又跟刑部的人交接完案情,我回到红闻馆,翻找前几日看过的那些书。
林素闻走进来,见我又把书案弄得乱七八糟,果然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怕他生气,连忙道:“等我看完了这些书,会全部收拾干净的。”
他走过来,将其中一本拿在手中,见我仍在调查言灵之誓的事,怔了一下,看向我。
我道:“此事你有没有觉着奇怪,那些死去的人,为何修行高深的术士看起来更加容易被杀,偏偏是那些从未修行过的普通人,身上有挣扎的痕迹,若凶手所使用的,当真是言灵之誓,那么这种术法,到底有何特质?”
他不回答,我又接着道:“这让我想起一些事,第一件事,当初在师门的时候,师父要杀我,师妹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那时,我明显感到师父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也正因如此,我才侥幸保全性命,第二件事,是在甘州时,我们探查魔刀之案,师妹以为师兄被鬼魅所杀,失控之下与师兄动手,那时,我也曾感到自己的行动被人所控,但师兄和陈遇却没事。”
看了他一眼,陷入沉思,忽然想到什么,提起墨笔在纸上写下我和师父的名字,然后将陈遇和师兄的名字也列在下面:“遇害的大人,与那些奴仆之间,只有一个地方不一样,我和陈遇及师兄之间,也有一个地方不一样。”
在我和师父的名字下面,画了一个圈,而陈遇师兄和那些奴仆下面,则以勾号标记,林素闻看了一眼,也想到其中的关键:“术士?”
我点了点头,接着道:“当日在那个山洞中,我魂咒发作,身体无法移动,还以为那时的动作僵滞,是因为魂咒,如今看来,那时我便中过言灵之誓,而师父要杀我时,之所以会有迟缓,亦是因为这种术法,如此便可以解释,为何师妹走进山洞时,没有被我和师父觉察,而那些死去的术士和奴仆,他们身上的伤势也再一次论证,言灵之誓,只对修行的术士有用,对没有修行过的普通人,是毫无效果的。”
“还有,毓清姑娘也知道言灵之誓的事,当时我第一次怀疑师妹会这种术法,暗中查探的时候,被她看到过,当时她还拿着我的书询问,所以,师妹在向他们下手时,毓清姑娘肯定也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才会故意拖延时间,将房间的东西打乱,留下线索提醒我们注意。”
按照书上所说,修行过言灵之誓的人,是无法再去修行其他术法的。
这是言灵对于修行者的禁制。
曾经我有怀疑,倘若言灵之誓真能控制他人的行动,即便有着这种禁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一旦修行成功,即是天下无敌。
但天生万物,相互克制,任何一种术法,都有所短有所长,不会令哪一种术法凌驾于众生之上,成为无敌的存在。
所以,言灵之誓,肯定还有其他的禁制——
此种术法,只对术士有用,对普通人无用。
而且修行过言灵之誓的人,除了不能再修行其他的术法外,还会因为六脉闭塞,即便去学普通人的武功,也难有成效。
所以,就算有人学成,用言灵之誓杀掉天下所有的术士,也会被没有修行的人轻易所杀,我想,这也是言灵术法最终没落的原因吧。
天下的普通人千千万,然而修行的术士却凤毛麟角,谁愿意放弃千千万万种术法,只去修行这一种,也只能对付这一小部分的人?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全都可以解释的通,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连师父都不会的术法,师妹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林素闻问:“你有何打算?”
红闻馆的术士被杀,此事无论如何都要给出交代的,但如何交代……
将师妹交出去么?
我有点为难,一来因为师妹的草菅人命而愤怒,二来,对她,终究难以割舍。
她为何要杀人,为何对谢毓清动手,思来想去,还是为了我吧,红闻馆的术士也好,那些侍女奴才也罢,只是无辜受到牵连而已。
想了片刻:“先等等,不要打草惊蛇。”
对上林素闻疑惑的目光,我解释道:“此种术法,并不是她从师父那里学来的,至少说明,在师妹的背后,肯定还有别的人,而且,我想到了一件事,当日师妹刚来盛京的时候,她说喜欢陆危楼,可我和师兄找到陆危楼,他们两人之间的说辞,却有许多对不上的地方。”
师妹说,她是上山打猎的时候,不小心被毒蛇所伤,是陆危楼救了她,帮她吸出毒血。
可在陆危楼那里,却称与师妹相遇,是在大街上,救下师妹的原因是师妹她崴伤了脚。
之后虽经我和师兄提醒,他还是说错了一处,依师妹所说,她在山上是打猎并不是采花。
所以,师妹和陆危楼早就相识,但他们之间的相遇,却并不是如此。
林素闻皱眉道:“你怀疑……”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绕过书案走到他身边,道:“若师妹和陆危楼当真是在我来盛京不久后相遇的,当时的时间相隔不过几个月,陆危楼即便再怎么糊涂,也不会记错这些事,唯一的解释是,他在附和师妹,帮她掩饰,如此想来,还有一件事,令人觉得奇怪。”
“当日我说要跟晏晏去南疆,师妹情急之下,说陆危楼想到陆梅山庄的所在,之后我们找来陆危楼,他也说确有其事,但一般情况下,陆梅山庄与屠杀他们师门的事情有关,若他当真想到山庄的线索,肯定会急着第一时间来找我们商议,但他当时的举动,给人的感觉,却是被动,好像并没有那么急切地去找陆梅山庄,也并不想让我们解开溪风谷灭门之事。”
林素闻问:“此事需要林家去查么?”
“先不用了。”
我叹了口气:“那名刺客虽然已经死了,但苏河蓝氏的事还未结束,谁也不知他们如今发展到何种地步,你们家先盯着蓝氏之事吧。”
林素闻嗯了一声,又道:“你要小心。”
我涩然一笑,道:“我们师兄妹相处二十年,向来感情笃深,不是兄妹,胜似兄妹,难道还怕她会杀了我么?倒是你……”
“现在既已知道言灵之誓只对术士有用,连我都无法逃开的术法,你以后见到她,千万要小心,师妹现在……已经越来越不像她了。”
以前我以为,师妹只是骄纵任性了一点,本质上还是好的,她关心我,关心师兄,甚至对被她亲手杀死的师父,也是有着留恋的。
山中岁月,无忧无虑,我们吃饭在一起,修行在一起,无论是上山打猎,还是捉迷藏,满山都是她的欢笑声,在那些一起走过的时间里,她让我看到了一个天真烂漫,率直无邪的她,所以从未想过终有一日,她会杀人。
我现在只感到恐惧害怕,还有愤怒,她到底是什么人,拜入师门接近我们又有什么目的?
一个人戴着面具生活了二十年,融入我们的点点滴滴,到底哪个是伪装,哪个又是真的?
说实话,之前她伪装黑衣人刺杀晏晏,我还能当她是一时气愤,对晏晏有所偏见,才会做下如此错事,但现在……她杀了人,杀了十几个人,手上沾着那么多无辜人的鲜血,却没有惊惧,没有心虚,冷静到还能想起丢下金钗嫁祸晏晏,还能设计与我和林素闻的巧合相遇。
如此心性,当真令人不寒而栗。
一时间,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以后又该如何与她相处。
“此事可需与傅兄言明?”
我想了一下,道:“先不用吧。”
“此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况且师兄与师妹感情亲厚,他刚经历过师父的事,若再得知师妹出事,一时之间恐难以接受,言灵之誓奈何不了他的,他那边暂时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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