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昭半晌没听到里面传来声音,唇角绷成一条直线。他太清楚对方的性格,理智自持到极点,冷暴力这种事就不可能出现在对方身上,不会在明知道有别人替自己担心的时候故意不回应。
他正准备强行开门,把手却在这时旋转起来。
师瑜站在门边:“找我有事?”
令昭卡壳了半秒方才找回自己的台词:“您怎么了?”
师瑜:“没什么。”
令昭刚刚只看见他走进房间便立刻关了门,下意识觉得对方的情况不正常,自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视线在对方脸上扫视了几遍:“您是不是病了?”
师瑜摇摇头,退后一步,关上门。
“砰——”
令昭实在放不下心,却不敢强闯。更何况他自打进神殿以后便再没生过病,自己又不懂医,想动手也没法。
套间门就是这个时候被敲响的。
半公里的距离白既唯是跑过来的,门开后瞧见靠近门口的主事神,先是一愣,而后扬眉道:“瑞衔神?”
令昭下意识皱眉,接着猛地意识到什么:“你早就知道了?!”
白既唯走进屋子,关上门:“知道什么?”
令昭脸上的表情缤纷如调色盘:“你早知道他是谁是不是?”
白既唯也不否认:“是又怎么样?”
“那你他妈怎么从来不说?”令昭逼近他,“你在神域里待了两年,碰到过的主事神还少?每次都是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大家都以为你是单纯敌视神殿所以才一直故意给我们找麻烦,你要是张嘴说清楚……说……”
“说什么?”白既唯直接打断,“说你们神殿上那个冒牌货其实是假的?说你们主子的位置其实早就被鸠占鹊巢?说真正的主神其实早就被你们的愚蠢害死了一次?!还是要我告诉你们一群连真伪都分辨不出来的蠢货当年的主神现在转世成了个普通的人类,本来在尘世里活得好好的结果平白无故被你们拉进这个破地方不说,你们甚至还三番五次想杀他?!”
令昭心脏猛地被烫到,慌乱无措陡然打翻,在胸膛蔓延成灾。
“你当我没试探过?芈月,驰州,清期楚暮,我哪次没跟他们暗示过你们神殿上的主神有问题?可他们都是什么反应?”
说到最后,少年的语气也带上了情绪:“你要是想质问我为什么不跟你说,行,那我现在就问,你遇到他之前我要是说了,你会信吗?”
令昭浑身僵硬,声音却发抖:“我……”
“你不会。”白既唯笑了声,“不仅是你,你们谁都不会。毕竟你们都那么信任那个冒牌货,坚定地认为那冒牌货才是真正的主神,只会认为我在撒谎,认为我在挑拨。要我真的早早把他的存在抖出来,届时你们会怎么反应?”
他掀唇,一字一句化作刀刃,毫不留情地捅进人心:“你们不仅仅会想除掉我这个聒噪的骗子,甚至还会想除掉他,因为你们的主神大人高贵不可侵犯,他一介凡人哪来的资格去跟主神相提并论?即便他什么都没做,这一切仅仅只是我单方面对你们的说辞,可一只蝼蚁的命有什么好心疼的?对不对?”
令昭喉咙里的阻塞感逐渐扩大,垂在身侧的手也在发着抖:“可我……”
“可你只要见到他,就一定会认出来?”白既唯自动给他补完了后半句,“那你还记不记得你这场游戏里是怎么认出他身份来的?”
少年笑得玩味又讽刺:“你是神兽,他是主神,我要没猜错,是因为他的血,对不对?因为他的血对世间异兽有着独一无二的吸引力,所以你是先伤了他,然后才认出他的吧?”
令昭脸色发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还是他被神殿数次针对早有防备的情况,要是全无警惕,那你们蕴含神力的全力一击之下,你猜他能不能挡得下来?”对方仓皇着退后,白既唯却靠近,一步一步将对方逼至墙壁,嘴里的话语一刻没停,“他若挡下来便算了,若是没挡下来呢?”
他放轻了声音,在对方耳边呢喃,极低地嗤笑一声:“让他死第二次?”
令昭不怕冷,却偏偏在这一刻,在对方这一句问话下冷得全身发抖。
“我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他那样的人怎么就收了你们这群手下?”白既唯语气平淡,“就因为你们运气好?因为你们天生血脉尊贵?还是因为你们那愚蠢又无用的高傲?”
他无端地笑开:“你说要是你们出生时没有被天道指定,体内没有那块先天神格,他还会不会接你们进神殿?”
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卧室门被人推开。
师瑜出来就看见客厅又多了个人。
两人之间也不知道怎么相处的,此刻正并排坐在一起,每个人面前还都摆了张屏幕,插着金属通讯器,上面显示着市政楼的会议大厅。
姜嘉映一个旁听生自然只能坐在角落,用道具给自家队长开了个分屏,好随时随地能看见听清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动向,没忍住吐槽:“你有叫我给你开分屏的功夫都足够走到会议室了,又不是没给你参会证……”
白既唯说:“我没空。”
姜嘉映心道你和别人神殿的玩家面对面谈人生理想就有空了吗,接着便看见屏幕里自家队长陡然起身,离开了屏幕范围:“师师。”
令昭跟着喊:“大人。”
白既唯能用道具远程观测会议室,令昭当然也可以,不过在另一端帮他监测的却不是队友,而是他召来的某只不知什么品种的灰毛鸟。
师瑜出来只是为了接水,没想到刚好赶上市政楼的会议。他端着玻璃杯走到茶几前,垂眸就能看见屏幕中央的讲台。
姜嘉映吐槽归吐槽,工作也在认真做。会上发言的人刚好谈到之前七号入□□发的尸潮:“我真是不明白了,病不都是靠血液传播的吗?安全区里又没有丧尸,那个变异者到底怎么感染的……”
镜头里忽然纳入对方的身影,他一句话瞬间跑了题,声音差点走到天上:“诶,师瑜?刚刚在七号入口你怎么突然就走了?”完整内容
师瑜只答了他前面那个问题:“有血就可以。”
姜嘉映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满腹疑惑:“可安全区明明没有感染者。”
身后的空调暖风一刻不停地吹着。
师瑜站在出风口,扣着玻璃杯的手却隐隐泛白,透着冷到极点的羸弱:“有没有感染者的问题暂且不谈,可带病的血很容易拿到,只要有人想。”
姜嘉映愣了几秒,倏地变了语气:“有人取了丧尸的血注射给了安全区里的人?!”
这一声没控制住音量,整间会议室的人都听到了他的惊呼,齐刷刷转头看向了他。
“有这个可能性,但我还是更倾向于是用的注射者自己的血。”师瑜轻声道,“免疫缺陷病很脆弱,只能存活于人体,对外面的感染者抽血先不谈做到的难易程度,就算真的拿到了,病待在针筒里也很快就会失去活性。但若是用自己的血,需要的时候立即就能抽,抽完了马上注射进其他人的身体内部,血液混合后感染的可能性几乎高达百分之百。”
姜嘉映道:“你的意思是,凶手自己其实是个艾滋患者?”
师瑜:“很难接受?”
姜嘉映沉默。
师瑜问他:“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刚进游戏是出现在一家小型私立医院病房里的事?”
姜嘉映愣了下,点头。
“记得我说过的吗,我在听到广播后关上了病房门,病房里的患者当时并没有被咬的迹象,但还是异化成了感染者。”
师瑜重复了一遍:“他是怎么感染的?”
姜嘉映下意识回答:“你说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个病的患者……”
“可他床头的病历上写的是荨麻疹。”师瑜平静道,“荨麻疹是需要抽血化验的,既然医院能诊断出荨麻疹,为什么验不出免疫缺陷病?哪怕仅仅是叫患者去控疾中心复诊也该有张报告,可那名患者至少到异化前都没有任何异常,说明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之前说你们来安全区以前遇到过一个孤寡老人,那名老人的女儿常年未归家,你们在屋子里发现了他的病历本,还在后山发现了他的坟墓。很巧,我刚进这场游戏的那晚也遇到过一位经历和背景几乎一模一样的老人,独居,没有伴侣,只有独生子女。”
师瑜转过头:“你来安全区前遇到过这样的人吗?”
令昭被他问及,怔愣了两秒,点点头:“去郊区的时候遇到过要收留我的老人,但我拒绝了。”
师瑜也不意外:“人数概率基本可以排除巧合,那这就是系统故意安排,这场游戏里所有玩家在病爆发城市沦陷后大概率都会遇上这样一个人,那么他们的经历必然和这次任务的背景有关系,或者说和病爆发感染者泛滥有关系。那么首先要解决的是,他们的晚辈为什么不归家?”
他说:“因为他们身患绝症不敢告知长辈,这个理由合理吗?”
姜嘉映愣了愣:“可是,我们遇上的老人才是生病去世……”不是晚辈啊?
“如果是你被告知自己快死了,你会怎么办?提前放弃?郁郁度日?还是积极生活?”师瑜抬起眸子,“如果你重要的人死了,你又会怎么办?以德报怨?明哲保身?抑或追凶报复?”
白既唯就站在旁边定定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你们遇上的那位老人是病逝。而我遇上的那位却是头颅受创,而且疑似是她当医生的儿子激情杀人。两条线结合一下,可不可以这么想,老太太儿子因为工作,职业暴露,染上绝症,情绪陷入低潮,回家和母亲吵架,失手杀了母亲。”
师瑜说:“没了亲人又身患绝症,所以选择报复社会,借着职业便利抽自己的血注射进来往患者体内以将体内的病传播出去。你们遇到的那位老人恰好是癌症,假设他会患病是因为免疫缺陷,或者说他也是报社者手下的受害人之一,你说他老伴早逝只有独女,晚辈没有兄弟姐妹,父亲出事后也相当于失去精神支柱,届时便可能做出和第一位同样的选择。”
姜嘉映眸子缓缓睁大。
“还记得病爆发的过程吗?从江杉市开始,几个小时便扩散至全市,一个晚上便直接蔓延到周边地带,一天一夜便传播到数十座不同的城市。那些病到底是如何传播过去的?”
“即便第一个感染者出现开始便一刻不停地撕咬他人传播病,可周围人也不是不会逃。感染者没有清晰的自我意识,也不可能主动通过交通工具去往别处;人体免疫缺陷属于小众疾病,一百个人里都未必能有一个,那为何不过一场几分钟的日食,感染者数量就能直接造成整座城市的沦陷?那么多病携带者,他们体内的病究竟是哪来的?这世上哪来那么大的绝症感染者群体?”
师瑜透过屏幕,平静地同他对视:“因为其中有一部分患者发现自己患病后,选择用自己的血去感染他人。近十年的疾病潜伏期,被感染者数量会呈几何倍数增长,发现后选择成为加害者的人也会增长,当然更多体内携带病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个群体的数量被官方记录的仅仅只有冰山一角。因此直到两天前爆发,这么多年积累的病携带者数量足够在短时间内造成城市沦陷。”
“之前病房里那位患者是什么时候感染的?”师瑜这一次直接给了答案,“因为是在抽血以后,在医院的针管下,所以他根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