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面色诧异, 不知温小云这么问是何意。
温小云死死看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所以,我一来, 你就赶紧过来了?你提前派人在这等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刘氏面色一僵, 明白了温小云的意思, 整个人都有些萎靡。
她唇瓣几度开合,最终也只憋出了一句话, “孙家不是好地方,你别犯糊涂。”
温小云忍不住讥讽, “是, 孙家不是好地方,我要是嫁给孙西旭, 孙家就更是你的地狱。”
“所以,你是真的关心我,还是,只是不想在孙家看到我?到底是为了我, 还是为了你自己?”
刘氏觉察出温小云话语中的凌厉与防备,不由抿唇, “小云,我当然是真的关心你,没有哪个母亲, 会看着女儿跳进火坑。”
她叹了口气,将孙家的一些事儿慢慢讲出,“小云, 我在孙家几年, 知道孙西旭只有皮囊能看, 其实不堪大用,上争不过兄长,下争不过继弟,我实在怕你深陷其中……”
温小云:“你不必担心,我对孙西旭没什么意思。”
刘氏还有些不信,“他人懦弱,唯有一张好皮囊,小云,我活了这么些年,经历不少,虽说不配教你这些,但我毕竟是你……你日后嫁人,万不可寻这种只有一张脸的男人……”
温小云此时心内微微松了口气,不管刘氏今日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她对“温小云”的关心是真的。
“好,我记住了,多谢夫人提醒,不过,以后我的事儿,你不用再管。”
刘氏面色一白,听出她的决绝之意,知道自己今日触了孩子逆鳞,不由悲痛万分。
“你还是不信我,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小云,我从离开那日,就欠了你……”
温小云叹了口气,打断她的话,“夫人,其实你我都明白,我们不会有相认的那一日,既然是这样,何必又勾勾缠缠呢?这对你我都不好。”
她其实还有点庆幸,刘氏做不了她的主,这辈子,她大概能随着心意过了。
刘氏见她要下去,连忙小声道:“若我们那次见面,我跟你说这些话,你是不是,是不是会恨我?”
她并不愚笨,能从家乡逃出来,还能有如今的日子,她凭的是聪明的头脑。
温小云点头:“你应该庆幸,你去见我的第一句话,不是说这些,不是诉苦,不是找我要钱,没有给我钱封口,也不是猜测我的将来,更没有为自己的利益不认我,不然我理都不会理你。”
她对刘氏能这般冷淡,是因为她早就不是真的“温小云”,温小海性子憨,又是这个叛逆的年纪,一旦知道刘氏所在,肯定会出事。
至于刘氏,若不是露出的那一些母性,她其实完全不想理会。
温小云将将要出车门的刹那,又回头道:“对了,我再跟你多说一句,你别去找小海,如果你真的心里还有他,也更是为了你自己好,别去找他。”
刘氏看着温小云头也不回地走了,攥着车厢门,指头发白,泪眼蒙眬。
她就这么看着温小云的背影,小姑娘表面瞧着柔弱,内里却另有乾坤,又含着眼泪欣慰地笑了。
刘竹跟温元青相互搀扶地走出来,两个人都是一脸苍白,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了。
温元青尚且好一些,他帮着把刘竹扛上车,“小海呢?怎么是你赶车?”
温小云笑道:“放心吧,我赶车也很平稳的。”
温元青缩在车厢里,跟刘竹一起躺下,舒服得直感慨,“幸好你在云州府,不然我怕是又要遭一回罪……”
到了家,秀姐已经做好饭菜,准备迎接两人。
为了喜庆,她还放了两挂炮竹,特别隆重。
刘竹尴尬地直躲,“哎呀,我这次肯定考不上的,怎么现在就放鞭炮?”
温小云敲他脑袋,“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进去吃饭。”
两人三天没吃吃过有滋味的东西,这下子看到满桌美食,都没忍住,大吃大喝起来。
吃完就去洗漱睡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傍晚。
温小云也不去打扰两人,自顾自做自己的事儿。
因着经验充足,云州府的铺面生意很稳定,温小云觉得一家店根本不够,便又寻了经济,打算再多开一家。
基础打牢,再去闯荡,底气也会更足。
这么一忙碌,就到了放榜的日子。
还没起床呢,就听到巷子里不时传来高呼声,也不知道是谁家有喜事儿。
温小海在门外拍得蹦蹦响,“姐,姐,送喜报的来了,送喜报的来了……”
温小云三两下挽好头发,出了门。
“什么捷报?”
温小海来不及跟她说,拉着她就往外跑,“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快快快,我听街坊说,咱们要给赏钱呢。”
温小云眼珠子一转,顿时高兴地蹦起来,“中了?考上了?”
她又朝秀姐喊:“秀姐,快,帮我拿钱,帮我拿钱。”
还没出门,就看到前院站满了人,中间抱帖已经挂了起来,上写:“捷报贵府温元青高中云州府乡试第一名解元。”
温小云眼睛都直了,我靠,温元青考了第一名,他都还没到弱冠啊。
院子里还站了不少街坊四邻,大家都喜气洋洋,与有荣焉。
温小云赶紧让温小海去端茶拿果子,“别冷落了大家,快去倒茶,上点心,对了,温元青跟刘竹呢?”
温小海一边往屋里跑,一边大叫,“他俩还在睡觉呢。”
报喜的人此刻已经围了上来,三个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满脸喜气。
“恭喜恭喜,恭喜温老爷高中解元,知州大人都开口夸赞呢……”
温小云差点没忍住笑,“……”
她见秀姐过来,连忙接过荷包,开始抓铜钱。
“多谢诸位,辛苦诸位……”
大概塞了足足四吊钱,那些人总算露出满意的笑容,对温小云也更亲近了些。
街坊四邻们也开始夸没见过几次的温元青,大家坐在院子里,一边吃糕点一边闲聊。
温小海此时还在刘竹房里,他拉都拉不起来。
刘竹问他,“我中了吗?”
温小海摇头,“上面只有元青哥的名字。”
刘竹倒头就睡,“那我出去干什么?丢人。”
温元青则是一脸淡定,似乎考中的人不是他,看了温小海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觉了。
温小云这边脸都要笑僵了,得知两人压根没起来,嘴角抽抽了几下。
好不容易将报喜的人打发走,又和街坊四邻费了些口水,温小云饥肠辘辘地回了后院。
温元青才起床,正慢悠悠地刷牙,见她进来,笑道:“你帮我撒了多少钱?”
温小云“啧”了声,又乐呵呵地笑起来,“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知道自己考得第几名吗?”
温元青漱了漱口,淡然道:“第一名。”
“你怎么知道?”温小云喃喃道:“学霸都是这么自信吗?”
温元青摊手,“又不是第一次考。”
温小云连连点头,“是是是,小竹也说你老是考第一,太厉害了。”
温元青笑而不语。
接下来的几天,秀姐真是变着花样地做吃食,把刘竹跟温元青都喂胖了。
成绩出来,村长爷爷硬是让温大年赶着牛车来云州府,一路上吃了不少苦。
温元青很是震惊,“不是说了不用过来吗?”
温大年埋怨地看他,“这么大喜事,我能不过来?你爷爷说你为什么不把报喜的地儿,写成家里,也好让村里人乐呵乐呵,见见场面啊。”
这可是举人老爷,已经能做官了,纵观苦栗村,就没有做官的先例,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温大年心里也觉得可惜,哪怕县衙派人去报喜,他还是可惜没亲眼见到挂出来的喜报。
温元青摆摆手,“咱家不弄那些虚的,况且报喜的人越是乡镇地方,收取的报喜费用越高,没必要。”
“都这时候了,你还在乎这点银子?”温大年摇摇头,“咱家也没你想得那么穷。”
温元青无奈道:“也没那么富,爹,你别管,我心里有数的。”
考上了解元,中了举,就意味着一只脚踏进了仕途,但温元青没打算现在就做官,他还要准备明年的秋闱。
刘竹一脸艳羡,虽说爹娘托温大年送来口信,让他不要气馁,三年后还能继续考试,他们供得起,但他还是很失落。
“元青哥,你明年就要参加春闱,咱们是不是再也没机会一起读书了?”
温小云在一边道:“应该没机会了吧?马车再快,赶路也不容易呢,就他这么厉害的,以后肯定是做官儿,但估计不是云州府的官儿。”
温元青倒是兴致缺缺,“我觉得,做官也没什么意思。”
大家都觉得他这话实在太能炫耀了,纷纷说做官的好处,不止有了钱有了名,更是光宗耀祖呢。
温小云倒是很理解,想起薛邵整日忙碌忧心,也觉得疲惫。
“做官也很累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官儿越大,还越容易死。”
但秀姐等人都觉得她这话不好听,谁知道做官是什么样儿呢?
温小云跟温元青对视一眼后,没再说话。
这场谈话,寥寥而终。
已经进了十月里,天儿开始冷下来,她在云州的第二家铺面也终于弄好了。
万事都是开头难,只要摊子铺开,别的事儿都很简单。
这天一大早,秀姐急匆匆地叫醒温小云。
此时门外,刘满正一脸激动,应温小云的调动,拖家带口地来了云州府,手上还抱了个孩子。
“小掌柜,你真的太厉害了,店都开到了州府,我跟家里人说的时候,大家都不信呢,你叫我来,我都不敢耽搁。”
温小云拍拍她的肩,“辛苦你们了,孩子还这么小。”
刘满的丈夫也很激动,夫妻俩还没来过州府呢。
“小掌柜,多谢您的信任了,小满在家还激动地哭过两回,说您对她如何如何地好,我们夫妻俩一点不敢耽误,好在是赶到了。”
温小云摸摸孩子的头,又给了把小银锁做见面礼。
“还真是多谢你愿意过来,当初把你放在翠柳县,我一直想着呢。”
她手底下的人慢慢多了,云州府的铺面她在自然能照看,但若是一走,肯定需要人盯着,温小海暂时还压不住人,只能把刘满调过来。
“这次来了云州府,我可就不放你走了,老惯例,给你涨工钱,按照信里说好的,每月二两银子,你要是愿意,咱们就签契书,这次的年数,可不短哟。”
刘满毫不犹豫的点头,“小掌柜,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温小云很是满意,观她状态,确实不错,刘满是前年成亲的,夫婿跟她一样,是别的铺面里的伙计,但工钱没刘满高。
这次来云州府,是刘满做的决定,谁让她工钱够高呢,哪怕是夫家,也不敢给她脸色瞧。
温小云将事儿准备妥当后,便准备启程回乡,这几年都没回去,感情还是得联络的,毕竟自己的生产线主力还在那呢。
没想到准备出发前,赵珠珠找了过来,情绪低落。
“我爹身子骨不好了,这次恐怕……娘捎信过来,让我回去。”
温小云:“不是说赵叔只是感染风寒吗?怎么这么严重?”
赵珠珠怔怔地摇头,“赵帆乡试考中了,我爹提前将他分了出去,或许是太高兴了吧,不然怎么会突然不好?小云,我……”
她难掩目中的惧意,虽然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温小云连忙安慰他,“哪怕他分出去,那也是姓赵,我不信他敢对你们做什么,再说了,他将来要是真的做官了,更得收敛自身,不然朝堂上有的是人参他,放心,他不敢对你们怎么样的。”
赵珠珠紧紧握住她的手,“但愿吧。”
普通人面对官儿,还是会本能地想躲避,尤其赵珠珠是女孩儿,对官吏更是敬而远之。
温小云干脆跟她一起上路,大家结伴,路上也不无聊了。
十月里的风已经带了寒意,温小云整日坐在马车里,擦脸擦手从不间断。
这么些年,瓶瓶罐罐用了无数,也吃过许多补药,头发终于养得乌黑顺滑,脸虽然算不上大美女,但清秀小佳人还是能算的,皮肤也白了,整个人跟小时候,天壤之别。
“珠珠,别担心了,喝点水,你嘴唇都裂开了。”
赵珠珠接过她手里的茶碗,笑得勉强,“我总以为自己会恨他,但现在又恨不起来,他给了我衣食无忧的日子,也没对我很坏,但我还是,还是没法子亲近……”
温小云挖了一勺护手霜,帮赵珠珠涂抹,温言道:“珠珠,别再想他,你该想的,是你哥跟你娘,他们才是你以后能依靠的亲人。”
那个赵昭虽然糊涂,但对妹妹还是不错的,这些年赵家都指着赵珠珠,赵昭也没在生意上添麻烦。
赵珠珠用力点头。
到玉桃县时,已经是正午了,姊妹俩便分道扬镳。
温小云自然是先去看方氏,方氏在温小云去了云州府后,就来了县里。
她现在意气风发地,对管理女工特别有一套,时不时就会跟温小云分享自己的感想。
温小云见柴爷爷不在家,“舅母,柴爷爷身体怎么样了?”
这两年,柴爷爷一直汤药不断,身体眼见不太好。
方氏也连着叹气,又一脸嫌弃地看向后院,“你说也奇了,柴叔以前那么硬朗,现在都不太好了,那温三铜怎么就这么能活呢?”
她又觉得这话对着温小云说不太妥,笑道:“小云,你看我这嘴,呸呸呸。”
温小云一脸她懂的表情,表示无碍。
老话真是一点没错,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她去温三铜的屋子瞧,因着请了人来照料,他面色居然还不错,屋子也收拾得挺干净,但终年躺着,现在也不往外爬了,屋子里始终一股子味儿。
温三铜见温小云退出了屋子,不由很不高兴,“你这丫头,好不容易回来,门都不愿进了?”
温小云趴在他床边的窗子上,看他优哉游哉地吃点心,脸都圆了。
“你可真自在啊,过得还不错呢?”
温三铜嘿嘿一笑,“早知道请人伺候这么舒坦,我就不该拉着小海不让他走,男孩子,总是没有女人心细,你进来啊,哪有做女儿这么孝敬爹的?”
温小云心里不高兴,这狗东西,过挺好啊?
“还是你出来吧,这屋子里臭烘烘的。”
温三铜面色扭曲,嘴巴抽抽了两下后,还是忍下了这口气,不过,他当然也不会爬出去了。
他朝温小云露了一抹笑,谄媚得很,“小云,反正都请人伺候了,以后能不能让我喝几口酒啊?也不用那种贵的,十几文钱一壶的那种。”
温小云撇嘴,不甚在意道:“行啊,我会交代的。”
温三铜又是欲言又止的,大概是怕温小云发飙揍他,最后还是忍住了,难得地关心一下女儿。
“快去休息吧,这一路肯定不容易?哎呀,你这次待多久啊?丫头,爹想你啊,爹也想小海,你们现在都在云州府享福,什么时候让爹也……”
温小云被恶心坏了,为了防止自己会忍不住揍他,赶紧走了。
正好柴爷爷遛弯儿回来,看到温小云后,高兴得眼眶都红了,浑浊的眼睛里,泪光闪闪。
“好孩子好孩子,你回来就好,瘦了好多,不过又长高了……”
温小云亲亲热热地扶着柴爷爷进屋,跟他说着云州府里的繁华,“爷爷,要不你跟我一起搬去云州府算了。”
柴爷爷连忙摇头,“我老了,不想离家太远,你还年轻,你们去就行了,对了,小海呢?他怎么样?”
“他没瘦,您放心吧。”
韩官人得知她回来,也立刻登门,知道温元青考中了解元,他一脸的高兴。
“当年我就知道那孩子,聪慧得不像样,他甚至还会故意错题呢,如今总算一鸣惊人……”
温小云拧眉,“故意错题?韩叔,这怎么看出来的?”
韩官人笑着摇头,“这种事儿,我也说不清楚,但能感觉到,他在掩藏自己,少年人有此心性,实属上乘,我们几个老师,也从不点破就是了。”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晚饭,虽然许久未见,但都没觉得生疏。
第二天一早,温小云带上礼品,登了赵家的门。
赵家大娘子这几年衰老得厉害,瘦得不像样,得知她来,亲自出来迎接。
不过没让她去瞧赵官人,说是怕她见了恶心,一摊烂肉,小姑娘没必要看。
温小云和赵珠珠说了会儿话后,就赶紧出去了,赵家的气氛,太怪异了。
玉桃县的街道越发地长,在原有的街道基础上,还多了一条街道。
人来人往,一片欣欣向荣。
街道上的铺面也越发齐整了,瑶娘的铺面,现在几乎也能算作中心商铺了。
不过她没去方吉茶铺,因为瑶娘一家暂时不在,说是出门游玩了,并未说清缘由,大概是有事吧。
又走了一会儿,看到羊汤馆还在,依旧是老样子,门头旧了些,客人还挺多的。
她被风吹得有点冷,正打算进去喝碗羊汤,毕竟,这可是她的起始,打声招呼也是可以的。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呼唤,“小云。”
温小云一扭头,就看到刘氏正捂得严严实实,眼里还闪着惊讶,刚好从羊汤馆出来。
她吓了一跳,毫不犹豫道:“你怎么来这了?快些回去,若是被熟人看见,你就不怕吗?”
刘氏看她关心自己,不由心头温软,拉着她走到了一条小巷子。
“你别误会,我不是跟着你回来的,孙家在玉桃县有生意,官人让我来看看,我,我听说了一些事儿,小云,他……”
刘氏有些说不下去,光是一个他字,就已经咬牙切齿了。
温小云有些心软,“他的腿断了,你放心,他再也不能打你了,他只是一团烂肉,你还有新的人生,你的未来比他精彩多了。”
“我,我知道……”刘氏喉头发紧,大概是回忆太痛了,面色逐渐狰狞,“我打听了一些事儿,他们都说你很孝顺,还请了人伺候他,你,你,你跟他……”
温小云见她的手掐得发白,忍不住握住。
“假的,我只不过是借了他的事扬名,这样的生意更好做,孙西旭说你做生意很厉害,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刘氏能明白,艰难地点头,忍了好一会儿,还是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眼泪从指缝里溢了出来。
她声调嘶哑,嘴唇颤抖不休。
“他不配,小云,他不配啊,他就是畜生,他就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