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小云也没厚此薄彼, 当着刘满的面,给姚慧也涨了三十文工钱,姚慧本来是五百文,后来随着涨了五十文, 现在是五百八十文。
姚慧表示很满意, 毕竟她不用离开家。
过了端午, 温小云还是找瑶娘寻了一个姑娘,交给刘满和姚慧后, 又处理好铺面的事儿,就出发去了翠柳县。
那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呢。
秀嫂子在这适应得很好, 每天除去做活儿, 便出去转悠, 看到鸡蛋鸭蛋就买下来,又定了好些的瓮。
“暂时还没听说有人开始扩养鸡鸭,不过市井里的鸡蛋鸭蛋, 我看是越来越少了。”
温小云看着满屋子的鸡蛋鸭蛋,也有些头疼,她现在真的不想搓黄泥了。
“这法子见效还要时间呢,不急。”
但这鸡蛋鸭蛋可不经放, 还是得早点弄成成品, 到时候送到赵叔的酒楼里,若是再多的, 直接花钱运回玉桃县。
另外, 这翠柳县的铺面,也可以关注起来了。
事儿很多, 但温小云现在却不急了, 她不是以前那个穷得只能往前猛冲的孩子了。
找铺子的事儿还能缓缓, 但请女工的事儿,是迫在眉睫了。
温小云看着满手的黄泥,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她拼命赚钱,就是为了减轻自己身上的负担,早日躺平啊。
好在翠柳县的女工可比玉桃县好寻多了,这里的百姓过得普遍没有玉桃县百姓好,有秀嫂子穿针引线,温小云一口气收了五个女工,每个月三百文。
倒也不是她小气,工钱多少也需要看市场,翠柳县的人工就是比玉桃县便宜。
还有一件事儿,她把秀嫂子的工钱直接提到了八百文,女工开始干活儿后,秀嫂子也不用搓黄泥,就彻底轻松了。
找铺面的事儿也在进行中,柳经纪也在帮她留意呢,暂时没有合适的。
天儿开始慢慢热起来,温小云看这边的事儿渐趋稳定,便打算回去。
秀嫂子拉着她叮嘱,“……院子里的菜你得帮我盯着些,还有我的桂花树,可别再让柴叔把牛拴在那了……”
温小云连连答应,“秀姐,你放心,菜园子有小海在呢,等这边弄好了,咱们就一起回家。”
秀嫂子听到回家这俩字,眼中含泪,她活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回到玉桃县后,天儿就彻底热起来了。
趁着时间还空,温小云回了一趟大杨镇,赵家大娘子又送了她好些东西。
方氏现在管理得当,手底下的女工都老老实实地。
她拉着温小云,从头到脚地打量。
“小云,你可算回来了,你舅舅都念叨你好几回了,小竹在你那没给你添麻烦吧?还有啊,我给你还有小海小竹都做了一双鞋……”
温小云便将自己的事儿大概说了些,笑道:“舅母,农忙前你跟舅舅再去我那一趟,看看小竹呗,他偶尔也有假的,只是回不来而已。”
方氏倒也没立刻答应,毕竟这镇上的摊子还要她看着呢,而且刘竹念书的束脩,可真的不便宜。
“哦,对了,小云,前两天有个叫李梦的姑娘来找你,说是有要紧事儿。”
温小云一愣,“就一个吗?是不是还有个叫李英的?”
方氏摇头:“没有,就一个,她说她叫李梦,看样子好像还挺急的。”
温小云自从搬来镇上,李英姊妹俩就知道自己住处,但极少过来寻,两人都是有分寸的人。
已经许久没跟姊妹俩碰过面了,不知道她们还好不好,不过,她俩能有什么急事儿呢?
反正这会儿也没事,温小云便慢悠悠地上了街,顺便去李英家看看。
夕阳下的小镇,看着温暖又有烟火气。
当初的街道现在又扩了些,街尾又多了四家铺面,甚至还多了个汤面店。
“温小娘子?是温小娘子吗?”一个包着头巾的妇人忽然跑到温小云面前,面容黝黑,但笑容真诚。
温小云也愣了一下,很快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当初花二两银子跟自己学糯米蛋和茶叶蛋的人。
“韭娘?你怎么在这?哎,你们现在生意怎么样了?”
韭娘咧开嘴笑起来,眼中带着自豪,指了指身后,“好得很,多亏了你,温小娘子,你看,我跟官人还盘了个铺子呢。”
“真的啊?”温小云也替他俩开心,“太好了,原来这汤面馆就是你开的啊?”
韭娘笑眯眯地点头,一把拉住她的手,兴奋道:“是啊是啊,要不你进去吃一碗吧?我官人做的面可好了,另外尝尝我们做的糯米蛋跟茶叶蛋,看看味道怎么样。”
温小云没有拒绝,随着韭娘进了店面,店面不大,就四张小桌子,跟羊汤馆没法子比,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店后面是搭的木板棚子,里面汤锅炉子蒸笼木炭摆得整整齐齐。
汤锅上蒸汽袅袅,旁边还有个小炉子,炉子上放着粗口陶罐,里面是煮好的茶叶蛋。
韭娘将案板上的布掀开,一边往汤锅里下一边道:“我官人趁着这会儿有空,去买盐了,我来给你煮。”
温小云笑着坐下,一边唠家常一边跟韭娘说话。
得知夫妻俩在镇上也租了房子,还把乡下的爹娘接过来,连声恭喜:“日子好过就行,当初收你那二两银子,我一直犹豫呢。”
韭娘用小碟子装了一个糯米蛋一个茶叶蛋过来,又回身去盛面。
“还好你收了,不然我们还不敢下定决心来学呢,我官人说你年纪虽小,但觉得自己的东西这么值钱,说明是真的赚钱。”
温小云忍不住笑了,果然人只要多思考,会折腾,总不会过得太差。
说着话,面也好了,温小云尝了一口,果真筋道,又将糯米蛋和茶叶蛋剥开。
“嗯,味道不错,不过你们这辣子加得有点多啊,夏天了,可别再加这么多了。”
韭娘连连点头:“你说的是,我们正这么打算呢,对了,羊汤馆老板还来找过我呢,问我这茶叶蛋跟糯米蛋哪儿学的。”
温小云喝了口面汤,热得汗直冒,“你说是我了?”
韭娘点头,“当然要说了,你那时候走了,羊汤馆还卖过茶叶蛋呢,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卖了,那老板娘后来还找我问起你,我只说不知道。”
当初温小云怎么退出羊汤馆的事儿,韭娘夫妻俩也知道缘由。
但她是局外人,不知该怎么说,总之从温小云这个角度看,当初确实很憋屈。
“现在羊汤馆的生意没有你在的时候好,镇上的店多了,卖吃食的也多了,我看那老板娘,似乎是有点后悔,听说还跟娘家吵了好几次。”
温小云对这种八卦没什么兴趣,吃完后,见韭娘在后面做事,将银钱搁在桌上走了。
镇上不比县里,街道上要乱些,偶尔大路上还有牛屎没人清理。
李英家虽然住在镇上,但离街道有点距离。
温小云到的时候,李英家上空正炊烟袅袅,院子里没有人,只有两只鸡在溜达。
“李英,李英,你在家吗?”
一个老妇人背上背着个瘦弱的孩子,出来看到温小云,有些疑惑,“你是?”
温小云连忙笑起来,“我是李英的朋友,今天正好来镇上,想来看看她。”
老妇人摆手,苍老的脸上满是愁容,“她不在家,嫁人了。”
“什么?”温小云惊呆了,“李英嫁人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她要是没记错,李英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五吧?就嫁人了?
但老妇人却不想再说,背着孩子直接进了厨房。
温小云赶紧往李梦家跑去,姊妹俩的家隔得不远,两人的父亲是亲兄弟。
还没到呢,就远远看到个手上挎着篮子的姑娘,细细一打量,不是李梦是谁?
“李梦,李梦?”
李梦抬起一脸愁容的脸,一张望,便看到了温小云,她赶忙抬脚跑过去,“小云,小云,你可算回来了,呜呜……”
温小云接过她手里的篮子,帮她顺背,来不及寒暄,直接问道:“你姐嫁人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嫁人?就是把我姐卖了……”
李梦气愤地骂了起来,随后便呜呜咽咽地道出事情原委。
原来是李英的弟弟病了,家里花光了积蓄,被迫举债治病,最后实在没办法,便想嫁女儿收聘礼给儿子治病。
“……听大夫的意思,文弟的病很难治,可能都活不过八岁……我爹也劝了,别到时候病治不好,还没了女儿,大家还想一起凑钱呢,可他们却觉得我爹是想让他断子绝孙,骂得我爹说再也不管他们的事儿了……”
温小云听得也气,又觉得悲哀,如同刘氏一样,女人总是最先被牺牲的一环。
“那你姐现在在哪儿?”
李梦抬手抹泪,泣不成声。
“她前些日子被嫁去了下面的村子,那人就是个畜生,我偷偷跑去看她,她浑身被打得没有一块好皮肉,小云,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想着去找你出出主意,可等了好些日子,你一直不在家……你最聪明了,能不能救救我姐啊?”
温小云帮她擦泪,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刘氏。
婚姻是女人做奴隶的镣铐,刘氏有刘汉维护,但也根本没用,如今李英是有爹娘爷奶在,可根本连个维护的人都不会有,何其可悲?
她要救李英。
如果刘氏知道自己这么做,应该也会同意的。
李梦拉着温小云就要去找李英,她性子憨厚,没心眼,在她眼里,温小云就是她遇到的最聪明的人了。
温小云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阳,赶紧扯住她,“你别乱来,现在什么时辰了?就算我们现在去,难道还能把你姐偷出来?这事儿一定要从长计议。”
李梦难受地揉眼睛,哽咽道:“什么叫从长计议?”
“总之你别胡来,你明儿早点收摊子,我们再一起去看看你姐。”温小云叮嘱她,“你记住,如果没有想到好办法,一定不能去打扰那个畜生,到时候就不好办事儿了。”
李梦连连点头,“是是是,你说得对,万一那畜生要知道我们想救我姐,他肯定会打得更狠……”
温小云细细打听了李英被嫁去的村子,还有那个畜生的姓名和屋子所在,又叮嘱了李梦几句后,便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吃了早饭就带着柴爷爷直奔双山村,也就是李英被嫁去的地方。
小村落一般很少进陌生人,好在柴爷爷比秀嫂子还厉害,三两句话,就让人相信祖孙俩是来走亲戚的。
温小云按着李梦的说辞,磕磕巴巴地找到了地儿。
她躲在稻草垛旁,还想着怎么进去找李英呢,就看到一个女孩儿正弯腰在院子里洗衣服,晃荡的衣裳显示她的瘦弱,撩起的袖子,遮掩不了青紫痕迹。
温小云心痛万分,李英是个好姑娘,本该有属于她自己的好日子。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缓缓靠近,这会儿时辰还早,田地里的活儿也忙,许多人都会趁着太阳不晒的时候下地干活儿。
“李英,李英……”
洗衣服的女孩儿猛地抬起头,四处打量,扭身的时候,突然看到了温小云。
她慌乱地将棒槌一丢,朝温小云跑来,腿还一瘸一拐地。
李英的嗓子压得极低,一脸惊惶,“你怎么来了?快走啊,这里不安全,是不是李梦那丫头告诉你的?我都叫她别乱说了……”
温小云见她额头有青紫,眼神麻木,又盯着她的腿,“你腿怎么了?”
不等回答,又拉着她的手,将袖子整个撸上去,上面遍布青紫痕迹,新伤叠旧伤,触目惊心。
她心头一痛,脑子里全是原主当初看到刘氏被打的画面。
李英赶紧将她扯到角落,“我没事,你快走,这里不是好地方,你也跟李梦说一声,以后别偷偷跑过来,我没事……”
温小云沉痛地指着她还在流血的脖子,道:“你管这叫没事?是不是等把你打死了,就不会再有事儿了?”
李英一怔,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丝表情,她的眼泪涌出,但最终没有落下。
她死死地咬住唇,只是低低道:“这就是我的命吧。”
“那你就认命了?”
李英的泪终于落下,麻木的眼神也开始起了涟漪,眼睛发红,看着温小云道:“我不认命,那又怎样呢?”
温小云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神灼灼生辉,“李英,你敢不敢跑?”
李英猛的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但很快又熄灭,“小云,我不敢,我不是你娘,我没有她的勇气,对不起……”
温小云紧紧握着她的手,心中沸腾,她此时才算是真切地感受到刘氏的巨大勇气,原主的娘,是个很勇敢的女人。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变成我娘,我会好好计划的。”
李英几乎是瞬间就摇头了,“你别胡来,你才多大?若是将你牵连,不仅名声受连累,说不定还要见官。”
温小云想起县令笑起来光风霁月的模样,安抚她道:“我也不是没见过官,总之,我不能见死不救。”
李英还是拒绝,“不行,你别管我了,反正我爹娘都不管的,别到最后带累了你……”
温小云听她这么说,心里更难受了,李英与李梦不同,她心思深,性子柔,与人相处总是带着距离。
但相处久了,就知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温柔细心,还特别会照顾人。
但温小云也没再说,李英的心里,现在全是对命运的恨,对家人的怨,恨到不敢违抗,怨到只能妥协,或许她心里还在想,打死便打死吧,早死早超生。
当年,刘氏是不是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那时候,若是有一个自己出现,那该多好。
温小云不敢耽搁,扭头回了镇上,进了赵家的门。
赵家大娘子还奇怪呢,笑着道:“不是说你马上就要回县里吗?怎么,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温小云忍着眼里的泪,登时就要跪下。
赵家大娘子“哎哟”一声,“小云,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你跟我说说……”
……
傍晚,温小云在路口等李梦,两人结伴朝双山村走去。
一路上,李梦将那个畜生的事儿细致地讲了一遍,那人能娶李英,是因为那天在赌坊里赢钱了。
“……十二两银子的聘礼,几乎是把我姐买过去了……不仅长得丑,年纪还大,根本配不上我姐,还有那个该死的媒婆,要不是她,我姐她爹娘也不会这么快答应……”
温小云沉默无言,幸福的人,幸福得千篇一律;不幸的人,不幸的千奇百怪。
两人在门口喂了很久的蚊子,好不容易等到李英出了那个破门。
李梦冲动地就想冲出去,但被拦住了,“干吗?那就是我姐。”
温小云将她扯到角落,“你别冲动,万一被那个畜生看到,你姐又要挨打。”
李梦又气又恨,但也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便坐在稻草堆边抹泪。
两人一直没找到机会,李英在这个家里过得很辛苦,一整日几乎都没有歇下来的时候,尤其是那个畜生回来后,李英几乎没有出门的机会。
李梦急得直哭。
温小云拍拍她的肩,“你相信我吗?”
李梦:“我信。”
……
赵官人摇摇晃晃地从赌坊里出来,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坐在台阶上的男人。
他气得一脚将他踹开,“滚蛋,什么脏东西,别影响了爷的财运。”
男人本来想大骂,但眼一转,忽然看到一个荷包落在了地上,他顺势滚到了旁边,讪笑道:“是是是,官人,我滚,我滚,我这就滚……”
等赵官人离去后,男人飞快地爬起来,再看地上,哪里还有荷包?
男人躲在无人处,将荷包打开,里面有四个银锭子,还有三个散碎银子,五十多个铜板。
“太好了,这下子终于能翻本儿了……”
这厢,赵官人还有点不满意,“我演得是不是不太好?我踹的那脚好像不太够啊,有点假……”
温小云:“……”
她在镇上等了快半个月,终于等到男人来了赌坊,果不其然,这人输得裤衩子都不剩了,还坐在那依依不舍地,不愿意走。
李梦有些紧张,“小云,这样行吗?万一他真的赢了呢?他娶我姐的钱,就是从赌坊里赢去的。”
温小云倒是一点不担心,十赌九输,这样的赌徒,结果都不会例外。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男人终于出来了,没想到,眉开眼笑地,一看就是赢钱了。
温小云:“……”
李梦肩膀都垮了下去,眼泪婆娑,“他真赢了,老天爷怎么会帮这样的人呢?”
温小云没想到这狗东西运气这么好,居然真的又赢了,太恶心了吧?
还好,她留了后手。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赵官人就派人通知她,说计划奏效了,赌坊里的人果真气冲冲地去了双山村。
温小云松了口气,朝赵官人鞠躬,“赵叔,您对我的恩情,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赵官人摇着扇子,小声道:“多给我弄点有滋味的吃食,别再喂我菜叶子了。”
温小云忍俊不禁,和赵官人打了招呼后,她便直奔双山村而去。
此时的双山村,一大早的,所有村民全都围在了吴大勇家,看着一堆人在揍吴大勇,吴大勇的爹娘哭天喊地的,村民都议论纷纷。
“这是惹事儿了吧?”
“何止惹事儿,你来得晚,我刚才听到那群人说吴大勇赌钱用包沙子的假银子……”
“啊?假银子?吴大勇不是要完了?”
“吴大勇说那银子是他捡的,啧啧,这孩子撒谎真是娘胎里带的病,我怎么捡不到呢?”
“啧啧,还以为娶了媳妇儿能好呢,结果……”
“烂泥扶不上墙,就是可怜那小媳妇儿咯……”
李英听到吴大勇将自己拿去抵债,终于忍不住,歪坐在一边,痴傻般地笑了起来。
村民们都一脸不忍地看着。
“这才嫁过来多久啊?”
“哎,可怜,造孽啊,好好的姑娘。”
“大勇真不是人,媳妇儿好不容易才娶的呢。”
“那你让他怎么办?现在一分钱没有,那伙人说就他媳妇值点钱了……”
“哎,可怜……”
村民们都慢慢散去。
温小云看到李英心如死灰的模样,难受极了。
女人是最能逆来顺受的,能忍受最不能忍的痛,比男人更细腻柔软的内心,更容易被血脉情感牵绊,每一样软肋,都成为被利用的点。
哪怕李英知道这事儿有她在背后,却还是会为了不必要的人,去难过、伤心。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