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行》全本免费阅读
戚思彦和乐瑶一左一右站在阶前,静候圣命。
对于皇上突然点他上前的做法,戚思彦早有准备,面上毫无波澜。相比之下,乐瑶就显得茫然许多。
万众瞩目下,皇上悠然开口道:“朕今日设下踏雪之宴,不只为赏乐。冬雪素有祥瑞之兆,定能护佑大昭来年国泰民安。
在座诸位皆知,景西王为大昭开疆拓土、收归蛮夷、镇守边关,实乃大昭肱骨之臣,这些年来劳苦功高。其子戚思彦入朝为官多年,心思敏捷、政绩卓越,常能为朕分忧。故而今日在此,将九公主乐瑶赐婚与大理寺少卿戚思彦。”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坐在席间的阿柔更是愣住了。
赐婚?为何会如此突然?
像他们这样的权贵子女,婚姻之事基本做不得主,被圣上赐婚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不过景西王毕竟位高权重,阿柔本以为,圣上就算要给二哥赐婚,总也得等阿爹回京之后与之商议再做打算,不想直接毫无征兆地在百官面前将自己的女儿许给了他。
乐瑶错愕万分,失声道:“父,父皇?”
两年前,父皇明明亲口允诺她,让她自己做主婚事。父皇最是疼爱她,几乎从来不肯违背她的意愿。可如今为什么突然变卦,连商量都没有?
戚思彦向来稳重知礼,闻言便稽首谢恩道:“臣戚思彦谢陛下赐婚。”
乐瑶神情空白地看了戚思彦一眼,也跪了下来,还想再争取些什么,“父皇,您之前明明……”
“好了乐瑶,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朕有些累了。”皇上难得没有顺从小女儿的意思,打断她的话,用手按了按太阳穴,一副疲倦的模样。
身旁的熙贵妃连忙为他按摩头部,说道:“今日吹了这么久的风,陛下身体可还受得住?要不今日宴会就到这里吧,陛下赶快回宫歇着去,仔细又生病了。”
乐瑶虽然个性略有些骄纵,但也掂量得清楚轻重,知道自己若是当众拒绝了赐婚,便是在文武百官面前驳了圣上的颜面,也驳了景西王的颜面。乐瑶何等聪明,仔细一想便知道,皇上之所以毫无预兆地在宫宴宣布赐婚一事,就是为了让她乖乖听话,切莫再胡闹。
“也好。”李钰叹了口气,没有去看阶前跪着的两个人,“今日宴会就到此为止,摆驾惊鸿殿。”
熙贵妃柔媚地笑道:“是。”
“臣恭送陛下。”
直到李钰和熙贵妃的车辇完全消失不见,百官才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场。
乐瑶被贴身侍女扶着站了起来,垂着头对身旁的戚思彦福身行了一礼,只字未言,带着侍女近乎狼狈地转身跑开了。
戚思彦看着乐瑶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些麻木地接受着四面八方的官员贺喜的声音,脸上扯出几分微笑来。
阿柔有些担忧地扶住了他,“二哥,你脸色不好,我们快些回去吧。”
戚思彦安抚似的笑了一下,抚了抚阿柔的脑袋,说道:“好。”
他强撑着精神,和身旁前来恭贺道喜的官员同僚们一一道过谢,把面上该做的礼数都做周全了,才领着妹妹往宫外的方向去。
空中还夹杂着毛毛细雪,轻缓缓地飘落下来。阿柔看着身旁兄长单薄的身影紧紧地裹在毛领外氅里,只觉得许久不见,二哥又瘦了好几分,定然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
急匆匆地回到府中,戚思彦脸色更差了几分,好像还有些发热,侍女明珠扶着他在榻上歇下。阿柔吩咐家丁去寻了大夫来,诊过脉后,说是吹了太久的风,寒气入体,导致旧疾复发,须得安心静养几日。
这些诊断之辞,阿柔年年深冬都要听一遍,早就听习惯了,轻车熟路地拿着药方去煎了药,端给二哥。
戚思彦不爱喝药,总觉得味道太苦,但在阿柔直勾勾的注视下,只能皱着眉一口气喝完。阿柔将空药碗递给明珠,看着二哥恹恹的神色,劝道:“明日早朝就不去了吧,跟皇上告个假。”
戚思彦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皇上刚赐婚与我,明日我便托辞请假,只怕皇上会觉得有失颜面。”
阿柔不满地嘟囔道:“什么踏雪盛宴,不就是一群傻子聚在一起吹风淋雪么。”
戚思彦困倦地半阖着眼,听了这话,有些被逗笑了,说道:“你这话若被别人听去了,少不得要说你妄议圣上呢。”
“说就说吧,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这样折腾。”阿柔撇了撇嘴,又回想起宴会上时,戚思彦淡然的反应,说道:“二哥,今日皇上在踏雪宴赐婚之事,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戚思彦轻轻地点了下头。
阿柔张了张口,过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问道:“那你……喜欢公主吗?”
戚思彦微微睁开眼,眸中闪烁着难得一见的茫然与窘迫,说道:“自古以来,婚姻之事,鲜少有自己能做主的。两情相悦,也不过是话本里的闲谈罢了。但即便如此……二哥还是希望,往后你能找一个真心待你的人。若是不成,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过,也没什么不好的。”
阿柔看过许多民间流传的话本,其中赞颂的大多是比翼双飞、至死不渝的爱情。再加上她经常游历在外,见过快意恩仇、敢爱敢恨的江湖侠侣,便更觉只有真心相爱,方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就像她阿爹和阿娘,还有大哥和大嫂那般恩爱。
可谁知甫一回京,就碰上圣上强点鸳鸯谱,包办婚姻——更不必说被指婚的其中一人,还是阿柔自小就亲近依靠的二哥。
阿柔说不出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或许是心疼二哥此生为了王府上下牺牲了太多的骄傲与理想,甚至连婚姻之事都由不得他做主,亦或是在亲眼目睹圣上不容置疑地下旨赐婚后,对自己此身何归也生出了几分迷惘来。
最后,阿柔见二哥药劲上来,已有些困倦,便思绪万千地从二哥的房里退了出来,嘱咐他安心修养,不要再想明日早朝之事。
只是,阿柔并不知道,在她走后,二哥默然地躺在榻上,久久没能入眠。
“你喜欢公主吗?”
一句不经意的提问,将戚思彦的心绪拉扯回了两年前。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长祈灯市如昼。这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奈何阿爹和大哥仍旧守在边关回不来,阿柔也因为一些事情误了回京的行程,因而只剩下戚思彦一个人在京中过年。
戚思彦其实不是一个讨厌热闹的人,只是来到京城之后,一个人的日子过惯了,便也慢慢忘记了从前热闹的日子是什么模样。于是他给王府上下奴仆杂役放了假,自己一个人上街闲游。听着街坊酒肆人来人往的喧闹声,好像就没有那么孤单了。
戚思彦裹着厚厚的外氅,漫无目的地在灯市里穿行着。元宵晚市摊位种类众多,有猜灯谜的,有卖零嘴小吃的,还有卖书法字画、挂件饰品的。
戚思彦从这些摊贩面前经过,却没有什么让他驻足停留。
就在这时,流动的人群突然朝着同一个方向攒动,原本就拥挤的街市显得更加摩肩接踵起来。眨眼间,就有许多人强挤着从戚思彦身后涌上前去。
这种人挤人的感觉,让戚思彦有片刻呼吸不顺,头晕目眩。恍恍惚惚之间,只能听见前面好像是有舞狮表演,才会有那么多人争相往过挤。
“小贼,往哪里跑?!”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吸引了周遭许多视线,戚思彦也朝那边望了过去。过度拥挤造成的呼吸不畅,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呆滞。然而,就在目光望向那说话的少女身上时,视线却陡然清明几分。
眼前之人,不过十五六岁,眉眼清丽动人。她一身正红色齐胸襦裙,襦裙胸口点缀着细腻圆润的象白色珍珠,袖口绣着比翼连枝的纹样,外穿一件直领惊鸿披袄,绾着飞仙髻,在周围灯火辉映中显得更为娇俏明艳。明明一身艳红,却没有半点俗气。
乐瑶擒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贼眉鼠眼的男子。那人手腕被紧紧攥着,疼得龇牙咧嘴的。
“怎么回事儿啊?”
“这是怎么了?”
“什么?有小偷?”
“……”
那男子一边吱哇乱叫,一边争辩:“你,你这小娘子,怎么信口胡来,污人清白?”
“污你清白?”乐瑶冷笑一声,没有过多解释,伸手便往男子衣袍里面摸。
男子大惊失色,显然没想到一个姑娘家,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动手就动手,一点也不顾忌男女有别。
周围看戏的人群同样指指点点。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哦,行事作风怎的如此剽悍?”
“是啊是啊,这不是有伤风化吗?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
乐瑶似是有些不耐,转过头来冲着人群道:“闭嘴!你们这些人,惯会在嘴上占便宜。遇到小偷,可有一个人上来帮忙么?”
刚说完,她就在男子的身上摸出一个纹样精致的荷包来,轻哼一声,说道:“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辩的?”
“这,这……”男子支支吾吾片刻,梗着脖子嘴硬,“这是我的荷包,姑娘如何就说是我偷的,你可有证据?刚才可有人看见了吗?”
“哦?你说这是你的荷包?”乐瑶笑了一下,“你确信吗?”
“这有什么不确信的?我的就是我的。”那人似乎是料定乐瑶拿不出证据来,干脆肆无忌惮起来。
“这可奇了。”乐瑶说着,将手中荷包展示出来,“大家看着,这虽只是一个小小的荷包,却是用严州云锦制成的,寻常人家可用不起。再看荷包上的金线绣艺,应当是出自京城锦绣阁。诸位都知道,锦绣阁可是给皇家加工缎料、供给绣品的地方,可见制成这钱袋的料子,十有八九是御赐之物。”
乐瑶每说一句话,男子的脸色就白了几分,说到最后,几乎已是面无人色。
乐瑶不依不饶,直直地看向他,说道:“若我真冤枉了你,定然是要向你赔罪的。既然如此,你不妨向在场诸位说说,这制荷包的缎子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我,我……”男子就算再没脸没皮,也不敢贸然自称京城权贵,再加上眼前少女身着打扮以及言谈举止都绝非普通闺阁少女,唯恐又得罪了什么人,于是扔了荷包就仓皇逃跑。
“哎?这人怎么跑啦?”
“抓小偷啊,别让小偷跑了!”
“……”
乐瑶淡然地看了一眼男子逃跑的背影,轻蔑地笑了一声,弯腰捡起荷包。
戚思彦刚才被拥挤的人潮推搡了半天,尚未从浑浊的空气中缓过神来,还是隐隐有些头晕。恍惚之际,看到刚才抓贼的那个少女正拎着荷包,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公子,你的荷包可收好啦。”乐瑶将手中之物递给戚思彦,“冬日天冷,大家都穿得厚,再加上元宵灯会人来人往的,最容易被小偷浑水摸鱼了。”
戚思彦惊奇地一摸腰间,果真空空如也,这才迷迷糊糊地发现刚才丢的竟然是自己身上的荷包,连忙接过来,向乐瑶行礼道:“今日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还未散尽,叽叽喳喳地插着嘴。
“这位公子看着样貌不俗,又有如此家世,是哪家的少爷呀?”
“你没听方才那位姑娘说,能用这荷包的,定然是京里的显赫人物。”
“我们大昭京城当真是人才济济啊。”
乐瑶看向周围人群,扬声说道:“对不住大家,荷包确是这位公子的,但我方才所说缎料一事,实在是形势所迫,诓那小贼的,大家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打扰这位公子。今日正月十五,诸位切莫为了一点小事而劳心伤力,既然事情解决了,便各自散了吧。”
围观之人听闻被骗,立时拉下脸来,骂骂咧咧地走了。片刻之后,就只剩下戚思彦和乐瑶还留在原地。
人群散去,空气瞬间变得清朗了起来,刚才那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也在不觉间消散了。
戚思彦看向乐瑶的脸。只见烛光衬得她的面容精致秀丽,额间一抹花钿,画着柳叶眉,脸颊晕染着红妆,如同浅酌一杯后的醉态,更添少女独有的娇憨。显然,她今日是特意来逛灯会的,这才会盛装打扮。
目光不经意地相触,激起万千波澜。
戚思彦莫名觉得两颊发烫,不敢再去看少女带笑的眉眼,连忙低下头,再一次郑重行礼,说道:“请姑娘原谅在下失礼,不知姑娘家住何方,在下日后定当亲自登门拜访,送上谢礼。”
乐瑶摆了摆手,很是洒脱地道:“公子不必客气。我向来爱多管闲事,不是图公子的答谢。”
戚思彦却会错了意,慌慌忙忙地解释道:“姑娘,在下不是那个意思,也知道姑娘今日出手,定然未曾图过回报,我……”
“你这个书呆子